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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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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 这两天甘薯收成,并且ㄔㄨㄚ成甘薯签,有一家阿婶和我们关系密切,我们供给她场地、水电,整条路铺得雪白、雪白的,飘香十里。 你身边再有什么好书,寄来我看,如何? 大信 * 两封信是一起到的,贞观从黄昏时接到信,一直到入夜时分,自己回房关上门,犹是观看不足。第二天,她给他寄了书去,且在邮局小窗口,简单写了一纸: 大信: 书给你寄去,但是先说好,看过之后,要交心得报告! 那个晒甘薯签的阿婶,一定有个女儿……对不对? 与你说个传奇故事,却是极真实的;有个小学同学的阿嫂,原是澎湖三六九饭店的女儿,她做小姐时,因自二楼往下泼水,正好同学的大哥横街而过,淋了个正着,他待要大骂,抬头见是女子,随即收口;小姐亦赶下楼道歉,二人遂有今日。……你要不要也去试试。(到附近走走?!) 祝 好运 贞观 * 第六天,大信才有回音来到: 贞观: 书册收到,谢谢。 会的,会有心得报告的!但是要怎样的报告呢?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懒者在清风过耳之际,品茗、阅卷,一下给他这么个严肃任务,紧张在所难免,太残忍了! 最近花生收成,整天常不务正业,帮他们挖花生,分了一些,吃都吃不完。 花生田一翻过,绿色的风景就逐一被掀了底,东一块,西一块,土黄色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你猜得对!那家阿婶是有个女儿,可惜只有七岁!哈! 刚才接到家里么弟的信:大哥,近来好吗?最近我的成绩不太好,可是老师说作文写得很好,叫我写了拿去比赛—— 老么才升四年级,每天只要担心:习题没写,跑出去玩,会不会给妈妈发现。多好!他还有个笑话,老师叫全班同学写日记,他拿了么妹的去抄,众人笑他,他居然驳道: 我们是一家人,过的当然是同样的生活…… 也不知我小时候,有无他这样蛮来的? 顺便问一句:泼水之事有真么? 大信 * 看了半天,也无提到他有无去那个地方,贞观不免回信时,特意询及: 大信: 再十天,就要去台北了,是大舅自己的公司,我和银蟾一起,算是有伴。 台北是怎样一个城府呢?不胜想象的;“礼记”说——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我希望自己可以很快适应那地方的风土、习俗! 这两日正整理衣物、杂项的,有些无头绪。那个地方,你到底去了没有? 匆匆 贞观 * 过了六、七天,大信又来一信: 贞观: 十月四日,种下一亩芥兰菜,昨天终于冒出芽来,小小、怯黄色的芽,显得很瘦弱、娇嫩的。(隔壁人家的萝卜,绿挺茁壮的呢!)头二天,一直不发芽,急得要命,原来是种子没用沙土覆盖着,暴露在外所致。 生命成长的条件是:一黑暗、二水、三温度、四爱,太亮了,小生命受不了的! 看到种下去的希望发了芽,心里很愉快,那一天,这些愉快能够炒了来吃,才是好呢! 那个地方早就去了;我还多带了一把雨伞!…… 贞观已经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人,这样透灵,这样调皮—— ——不过,不妨给你个机会教育:不可信之女子,勿以私情媒之,使人托以宗嗣。知道吗? 你就要上台北了吗!真是叫人感奋的事!台北有乌烟瘴气,有长长的夜街,有一下三个月的雨季,但是住久了也会上瘾的!因为台北有台北的情感! 虽说这样,还是要叮你一句:台北天气会吃人的!请多保重! 即祝 顺遂 大信 §3 为作最后的流连,为了与情似母亲怀抱的海水告别,贞观乃于晚饭后,悄悄丢下众人,走今晚之后,她又是异乡做客,往后这水色、船灯,也只有梦里相寻! 从前去嘉义,去台南,心中只是离别滋味,再不似今番的心情! 她就要去台北了,台北是她心爱男子的家乡,她是怀抱怎样的虔诚啊!人生何幸,她可以遇着似大信这般恢宏男儿。 啊啊!台北;台北的宽街阔巷,台北的风露烟云;又生疏又情亲的城郡啊,一切只为了大信在彼生长——船坞泊船处,有人正检修故障的发电机;他那船桅杆上,挂着小收音器,黑暗之中,贞观不仅听着歌声,还亮眼能见那船肚里的电石光火: 青春梦,被人来打醒, 欢乐未透啊,随时变悲哀! 港边惜别,天星似目泪; …… 那人随着歌韵,咿唔乱哼起,贞观亦不禁仰头来看视:天际果然有星光点点!天星真的是离别时的眼泪吗?贞观尚自想着,那知眼泪就此落下襟来;今夜她这样欢喜不抑,谁想还是流泪了;是与这片海水的情深呢!抑或那歌词动人酸肠? 其实一念及大信,是连眼泪都只是欢喜的水痕和记号;而世间的折磨与困厄,竟因此成了生身为人的另一种着迷。 回来时已经九点正,她踏进外婆内房时,才看清屋里有客! 是前邻黄家一个阿婆,来找老姊妹说话的;贞观和银蟾直站在墙角一旁,听半晌才知道:是说的她家孙媳妇的不是:“——老大嫂,你也知情的,从前要担一担水,得走三里、五里的去挑,一滴水都是一滴汗换的;如今水源方便了,算是现代的人命好,命好也要会自己捡拾呀!有福要会惜福,她不是!每次转开水道龙头就是十来分,任它水流满池再漏掉,我教她:抹肥皂时先关起,欲用再开,她竟然不欢喜——” 她外婆劝伊道:“哎,也是少年不识事,只有等你慢慢教。” “我教她要听吗?才讲两句,就躲在房里不吃饭,还得男人去劝她,当初欲做亲时,我就嫌过了,他阿公还说是:肩缩背寒,终非良妇。谁知阿业他自己爱,好了,如今无架抬交椅,自己知苦了!” “……” “早就与他说过,娶着好某万事幸,娶着歹某万世凝;他就是不听,哎,也是他的命!——” 她外婆又劝了一回,黄家阿婆才心平气顺,拿起手拐欲走,贞观和银蟾两人直送伊回得黄家,才又折转回内房。 二人回房里,齐声笑道:“啊哈,阿嬷今日做了公亲!” “什么公亲?”老人家眯着眼笑道:“前人说:吃三年清斋,不知他人的家内事。还不是给伊吐气出闷而已!” 伊一面说,一面自箱橱里抽出个漆盒来;贞观极小时候,几次见过这方盒,都只是随眼一瞥,并不知得匣中何物;她这下是看着老人如此慎重、认真,一时也顾不了换睡衣,人即踊身近前,来与银蟾同观看。 匣盖才开启,贞观两人同时要啊的叫出声,她看过母亲颈间戴有个玉锁,她也看过琉璃子阿妗的胸前佩个玉葫芦,但她不曾看过近百件的大小玉器,全贮放一起的状况! 玉的钮扣、玉的莲蓬、玉帽花、玉簪头;最大的一件是雕着金童玉女的佩坠,如火柴盒大小,镂刻极细,只见金童正弹腿踢毽子,玉女在一旁拍手而观;最小的是个玉刻石榴;贞观不能想象多久年代,身怀怎样绝艺的匠人,才得以琢磨出这颗玉石;整粒石榴,只有释迦籽一般大小,却是浑圆、落实,尤以它的前萼与后端序状,全部详尽,细微,教人看了,要拍案惊奇起来。 其它如壶、瓶、桃、杏,都只有小指头大,也是无一不玲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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