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千江有水千江月 | 上页 下页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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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妗说着,却哭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我可无面见众人,今天我干脆打死你,给小弟赔命!” “妈——” “大妗——” “大伯母——” 银山已经陪着跪下了,贞观、银月亦上前来阻止,她大妗只是不通情,眼看伊找出藤条,下手又重,二人只得拉银城道:“快去叫阿公回来!” 谁知银城见银山二人跪下,自己亦跟着跪了;贞观推他不动,只得另拉银月道:“走!我们去诊所看看,不一定银祥无事呢?二哥哥就不必挨打了!” §4 贞观的四妗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前两日,她还能长嚎大哭:“银祥啊,我的心肝落了土……” 以后声嘶喉破,就只是干嚎而已;无论白天、夜晚,贞观每听见她的哭声,就要跟着滴泪——这一天,逢着七月初七,中午一过,家家户户开始焖油饭,搓圆仔,准备拜七星娘娘——贞观懒在床上,时扑时趴,心里乱糟糟。 四妗或许在她房内,旁边不知有无人家劝伊?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灶下——贞观想着,差一点就翻身站起,然而她又想到:见着四妗,要说什么话呢?她也只会拉着伊的裙角,跟着流泪而已——“起来!起来!!你困几点的?” 银蟾的人和声音一起进来;她近着贞观坐下,继续说道:“大家都在搓圆仔,说是不搓的没得吃!” 贞观不理她;银蟾笑道:“还不快去!二伯母说一句:阿贞观一向搓的最圆,引得银桂她们不服,要找你比赛呢!” 贞观移一下身,还是不动。 “你是怎样了?” 贞观却突然问一句:“四妗人呢?” 银蟾的脸一向是飞扬,光采的,贞观这一问,只见她脸上整个黯下来:“四婶原先还到灶下,是被大家劝回房的,我看伊连咽口涎都会疼——” 贞观翻一下身,将头埋在手里。 想到银祥刚做满月那天,自己那时还读三年级,下课回来,经过外公家门口,被三妗喊进屋里,就坐在这统铺床沿边,足足吃了两大碗油饭——她记得那天:四妗穿着枣红色洋装,笑嘻嘻抱着婴儿进来,婴儿的手炼、手钏,头上的帽花,全闪着足赤金光,胸前还挂个小小金葫芦…… “四妗,小弟给我抱一下!” 她从做母亲的手,接过小婴儿来,尚未抱稳呢,五舅正好进来看见,笑道:“大家来看啊!三斤的猫,咬四斤的老鼠——” …… 正想着从前,又听银蝉进来叫道:“你们快去前厅,台北有人客来!” 银蟾一时也弄不清是谁,问道:“你有无听清楚是谁?” “是四婶娘家的阿嫂与侄子。” 银蝉说完,探子马似的跑了。 桌观耳内听得明白,忙下床来,脚还找着拖鞋要穿,银蟾早已夺门跑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天井,银蟾忽地不动了…… “你是怎样——” 银蟾还未出声,贞观从她的眼波流处望去,这才明白:四妗的侄仔原来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她们起先以为是七、八岁的小人客! 二人只得停了脚步,返身走向灶下;灶下正忙,亦没有她们插手的,倒是姊妹们全集在“五间”搓汤圆,“五间”房紧临着厨房隔壁,筐箩满时,随时可以捧过去…… 二人才进入,银蟾先笑道:“谁人要比搓圆仔?阿贞观来了——”贞观打她的手道:“你莫胡说,我是来吃的!” 银蟾笑道:“七娘妈还未拜呢,轮得到你——” 说着,二人都静坐下来,开始捏米团,一粒粒搓起。 七夕圆不比冬至节的;冬至圆可咸可甜,或包肉、放糖,甚至将其中部分染成红色;七夕的却只能是纯白米团,搓圆后,再以食指按出一个凹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按这个凹? 小时候为了这一项,贞观也不知问过几百声了;大人们答来答去,响应都差不多,说是——“要给织女装眼泪的——” 因为是笑着说的,贞观也就半信半疑;倒是从小到大,她记得每年七夕,一到黄昏,就有牛毛细丝的雨下个不停。 雨是织女的眼泪……“织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 她甚至还问过这么一句;大人们的说法就不一样了——织女整一年没见着牛郎,所以相见泪如涌——牛郎每日吃饭的碗都堆栈未洗,这日织女要洗一年的碗——“阿贞观,这雨是她泼下来的洗碗水!” “牛郎怎么自己不洗呢?” “戆呆!男人不洗碗的!” …… 那凹其实是轻轻、浅浅,象征性罢了,可是贞观因想着传说中的故事,手指忘了要缩回,这一按,惹得众人都笑出来:“哇!这是什么?” “贞观做了一个面盆仔!” “织女的眼泪和洗碗水,都给她一人接去了……” 连她自己都被说笑了;此时,第一锅的汤圆、油饭,分别被盛起,捧到五间房来。 随后进来的,还有她外婆,贞观正要叫阿嬷时,才看到伊身旁跟着那个中学生——“大信,你莫生分,这些都是你姑丈的侄女、外甥——” 那男学生点了一下头,怯怯坐到一边;她阿嬷转身接了媳妇添给伊的第一碗油饭,放到他面前:“多少吃一些!你知道你阿姑心情不好,你母亲要陪伊多讲几句话——” “我知道——” 男生接了着,却不见他动手——汤圆都已搓好,银月、银桂亦起身将筐箩抬往灶下;贞观于是拉了银蟾道:“拜七娘妈的油饭上不是要铺芙蓉菊吗?走!我们去后园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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