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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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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麦抬头看了看,只见枝头上的那些青杏,已经泛出黄绿颜色,知道这是一棵早熟杏。她问小响:“乖乖,你想吃不想?” 小响说:“人家有看的,一个老头!” 李麦说:“吃他几个小杏子,算什么!在咱们老家,到杏园里随便吃,只要留下杏核。”她说着朝四下里看了一眼说:“你等着!”说罢,脱掉一只鞋子,对准高枝上杏子结得稠的地方,猛地向上撂去,只听见“哗”的一声响,十几个杏子杂着两片叶子和鞋子一起落在地上。 小响飞快地拾着地上的小杏子,等李麦穿上了鞋,她拣了个最大的杏子递给李麦。李麦用手擦了擦,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还没有嚼,竟把一颗牙酸倒了。 李麦喊着说:“哎哟,牙酸倒了,怪不得这个杂面老头没有来看,原来是中看不中吃!” 小响吃了一个,也酸得把眉毛和眼睛挤在一起了。她没有舍得扔掉这些杏子,她想留给她两个哥哥。 李麦回到窑洞里,见里边坐着一个姑娘在和杨杏说话。杨杏看她进来,笑着说:“婶子,这是谁?看你能认出来不能?” 李麦端详了一眼,只见这个姑娘两道弯弯的眉毛,尖尖的鼻子,两只大眼睛透灵得像一汪水;一张粉浓浓的脸上,带着几小块酱红色的红痣;眼神略带忧郁、羞怯,嘴唇上挂着一丝笑容,显出一副和善的样子。 李麦看她穿的一身花府绸衣服,又长得细皮嫩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小响伏在她耳朵上小声说:“俺爱爱姑!” 李麦大声说:“你是爱爱呀?看我这眼!” 爱爱咬着嘴唇淡淡笑了一下。她避开李麦的目光,把身子往黑影里挪了挪。 李麦说:“我就说这一两天就去你家看看,正巧你来了!”她又关心地问:“你妈好吧?” 爱爱低着头说:“身体还结实……” 杨杏说:“老清婶前些天来还说到你,说你是‘铁老婆’!” 李麦爱怜地拉起爱爱的手问:“闺女,你不记得我了吧?” 爱爱说:“怎么不记得?光你家的石榴,我吃的就没数,俺妈还说,我小时候还吃过你两个月奶,因此我也长了两只又长又大的脚!”她说着抬起头浅浅一笑,两只大眼从李麦脸上掠过,李麦好像看到了两个水葡萄。 李麦笑着说:“可不是嘛,因为你吃我的奶,天亮还拧过你的脸,我打了他两巴掌,以后再不敢拧你了。”她看着爱爱对杨杏说:“咱赤杨岗能出爱爱这样的人才,人就不算穷!” 爱爱叹了口气说:“长得好也白搭,就是长了个皇后相,人还是薄命人!” 这时小响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青杏子来。爱爱一看见青杏,就忍不住嘴里直流酸水,她忍耐不住地故意问小响:“那是什么?” 小响用指头悄悄指了指她妈。 杨杏说:“我们小响知道好歹,我的名字叫个香,她就从来不提这个字。” 李麦说:“青疙瘩杏,不好吃。” 爱爱跑过去,抓起几只杏子说:“小响,我给你换花生吃!”说罢,用雪白的牙齿大口咬着吃起来。她一连吃了几个,也不觉得酸,好像胃里边特别需要它。剩了两个,还悄悄地装在衣兜里。李麦看她这样馋地吃着青杏,心里不免引进一阵怀疑。 吃罢早饭,杨杏对小响说:“小响,拾柴禾去。” 小响说:“地里没有柴禾了。” 杨杏又说:“提个篮子,去采荠荠菜吧!” 小响说:“荠荠菜开了花,不能吃了。” 李麦笑着说:“咦,看你妈笨的,连个闺女支使不出去!”她对小响说:“出去玩吧,大人们说话哩!” 小响做了个鬼脸跳着出去了,到门口又喊着说:“妈,把篮子给我撂出来!” 杨杏骂着:“你不会回来取?就这两步路,就把你脚跑大了!” “我不。你们不是要说悄悄话吗?”小响在门外说。 李麦说:“看我们小响多懂事?”说着把篮子给她送了出去。 爱爱在一边默默地坐着。杨杏说:“爱爱,正巧咱大婶来了,这种事,别看我养了五六个孩子,我也没经验。打个比方,婶子走过的桥,比咱走的路都多,吃过的盐,比我吃的米也多。你和咱婶子说说吧,叫婶子给想个法子。” 爱爱点着头,嘴渐渐地抖动起来。她把一根小木棍折了又折,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麦暗暗观察着爱爱,只见她神情恍惚,体肢倦怠,眉峰不时紧蹙着,眼皮下有一丝暗影,再加上鼻粱旁起了些小碎红痣,早已料着了七八分。杨杏这时又说:“爱爱,你还碍什么口,婶子不是外人,我们过去在老家,有些事情不能和亲妈讲的,也要和婶子讲。她会扎针,会接生。你说说,叫婶子想想办法。” 爱爱低着头没有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 李麦从容地问:“几个月了?” 爱爱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着李麦。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好像找到了可以信赖的人,一个可以帮助她能解脱痛苦的人,她说:“快四个月了。”她又恳切地说着:“婶子,你救救我吧!我都快要活不成了!……” 杨杏也说:“婶子,不是听说咱们老家有一种‘带药’,带在身上就可以把胎打下来!” 李麦叹了口气,说:“已经四个月了,不行了。那些药都是霸道药,弄不好会伤身体。” 爱爱大声说:“我不怕,我身体好。婶子,我妈已经打了我两顿。我太作难了。婶子,我就是拼上命,也得……”说着又小声地饮泣起来。 李麦看着爱爱的样子,也着实觉得这姑娘可怜,她想:“这个糊涂娘,这不是把闺女往死里推吗?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讲面子?”她说:“爱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婶子说清楚。不要害怕。事情既然出来了,就不能那么胆小。俗话说:‘谁家灶火不冒烟,谁家锅底没有黑!’眼前的事,就是一根带刺的树枝也要把它拿在手里捋到头。千万不能脸皮薄。面子值几个钱一斤!” 李麦的这些话,好像在一座幽暗的屋子里,开了一扇明亮的天窗。爱爱被感动得哭了。 她说:“婶子,我的命太苦了,我是个没成色的人。都怨我没有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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