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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达与鹅


  仙女勒达(Leda)长得身材秀俏,面貌娇艳,却从没有一个男人或男神或漫游于山泽间的好色的萨蒂尔(Satyr)之类来向她求婚;也没有一个神或人像顽蝇一样驱拂不去,追逐在她的后面。这因为她住在与外面世界隔绝的孤岛上;岛的四周都是丛生的芦苇,终年不经刈割,高过人头;那时只有野鹜成群,时来休止,从没有一个牧童曾经到过,也没有一只牛或羊曾在那里临流而饮。春夏的时候,葱绿的苇草怒生,其中当然间杂着隔年的断梗干叶;秋冬的时候,一片枯黄,弥望皆是,连湖水的影子都被遮蔽了。所以岛外的人只看见那里是一个荒岛,住在岛上的勒达也从不曾知道岛以外还有一个世界,她以外还有许多神与人。她随意遨游,称心而憩,不知经过了多少的岁月。她每每躺在树荫下的绿草上,远远地望着灰斑色或金碧间杂的野鹜,时起时落,或连天而飞,或投苇而止。此外她所见是天上浮云,自舒自卷,自聚自散;是朝暾初上,午日当空,夕阳斜照;是缺月挂于树梢,清光泻于全岛;是繁星丽天,银河自转,熠熠发光,若相答语;她所闻是野鹜群鸣,凄悲透骨;是飙风过岛,芦苇有声;是微飔动树,枝条簌簌奏着雅乐;是骤雨落于枯芦,瑟瑟若冰雹的乱洒。她这样孤独地住着,无所谓哀,无所谓乐,也没有可喜的同伴,也没有触怒她的鄙夫。

  然而有一天,她的环境,她的心境,却忽然变了。这天她照常地卧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懒散地看野鹜争食飞鸣,如明镜之照物,无所容心,也不复留影。忽然,远远的天空里显现一点洁如新雪的白点,不像浮云,不像雪片,它似乎发出闪闪的银光,映在蔚蓝的晴空,鲜明无比。这白点渐渐地近了,勒达不禁凝望着它,它似乎向着她飞来。到她看得清楚时,原来是一只羽毛雪白的鸟儿。它慢慢地飞落在丛苇旁的草地上。它的形状不像她见惯了的野鹜那么平庸而卑琐,它是雄健的,高视阔步,傲视一切的;它也不像野鹜那么怯弱地惊避着她,反而一步步向她走近。现在勒达看得更清楚了,它全身白色,一点瑕疵也没有,羽毛光泽而清洁,有一张橘红的扁嘴,一双橘红的蹼足衬托着,更显得俊逸可爱。它的身体肥圆健壮,头颈长而有致;短短而恰与全身相称的腿足,一步步不徐不疾地在嫩绿的草场上向她走近。她心里第一次觉到有了一件可喜爱的东西。它走近她身边,她用手抚摩它的羽毛同腻滑的头与颈,它驯良地任她抚爱着,似乎同她是老朋友。

  她的掌心触着它细腻光滑的毛片,起了一种温暖的腻感,这是她从来未曾感到的。除自己的肌体之外,她从未曾抚触过第二个生物。这种温暖的腻感,使她的心脏起了未之前有的颤动。她心里有些纷乱了,手软瘫无力地落在它身上,不动也不移开。它却更挨近她一步,将柔和而又健壮有力的头颈,在她脂玉似的美肌上摩擦着;她心里更迷醉了,她感到又暖,又腻,又痒;仿佛如新浴之后,穿上一件在温火上温过的光滑的丝缎袍一样。她躺在草地上,任它摩擦着。她再没有力量抵抗它了;它的颈如今抚摩着她的胸前,合了双翼的身体如今在她的腰部擦着,橘红色的扁嘴如今不住地触着她耸起的乳房,使她不能动弹一下,化了石头似的软倒在地上。她的双颊醉了酒似的现着红红的光彩,她的心头扑扑地急跳着,双眼微微地阖着;似睡非睡的她心里更惑乱不定了。她的手自然地由它身上落下;她即欲立起逃避,已经不可能的了。她全身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她瘫痪了,她酥融了,她不复是她自己的,似乎全身融化而升华于晶天之上了。她是完全昏迷过去了,她已经不知道她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了。她似乎已经沉睡,她似乎在做着一个美梦,那梦境又迷离,又惝恍。等到她慢慢地醒来时,已经不见那只可爱的白鸟,她身上似乎还留着一缕温腻的颤感,还留着一丝抓不着痒处的微痒。她的身体还软软无力,不能起立。她似乎还看见那只白鸟在晴空里飞着,如一顶蓝帽上镶了一粒小而鲜明的白宝石。

  这只白鸟乃是神与人之主朱必特变的。朱必特变了鹅与勒达恋爱,不久,勒达便生了一个蛋,在蛋中出来了两个孪生的男孩子,一个是卡斯托耳(Castor),一个是波吕克斯(Pollux)。后来,她嫁了丁达洛斯(Tyndareus),又生了一个绝代的美人海伦(Helen)。据另一个传说,朱必特和她所生的乃是波吕克斯与海伦二人,卡斯托耳与另一个女子克吕泰谟涅斯特拉(Clytemnestra),乃是她与丁达洛斯所生的。海伦后来嫁了斯巴达(Sparta)王墨涅拉俄斯(Menelaus);特洛亚(Troy)的王子帕里斯(Paris)却乘墨涅拉俄斯的远出,拐了她逃去,因此,便酿成了十年大战的特洛亚战争——这个战事在荷马(Homer)的“伊利亚特”(Iliad)里记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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