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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尽冬来了,北风一天比一天刮得厉害了!一到晚上,虽然闹热的马路还是路灯灿烂,车马游龙,但除了暖裘大氅,深躲在汽车里或高楼大厦里的富者之外,一种萧条的凛冽却充满人间了!

  若莲近来渐渐感到寂居楼上,对着喃喃念佛的母亲的家庭,有不少的苦闷了!

  每晚上拥被对着灯光,听听外面在寒风里凄颤的卖杂食的叫卖声和悠然不绝的车铃声,时时莫名的郁闷便笼萦在她心上。那晚上剧场中的一切印象,便是她无聊赖时的追忆材料了!

  近来许女士到她家里两次了,她把许多杂志类的书籍借给她,也和她谈讲许多她所未曾听过的言论。

  时髦活泼的女学生的梦,她时时在做着,解放自己,谋自己自由的幻想也常常演着。她开始怀疑旧社会旧家庭的一切制度。

  看着女儿忧郁的情形,和她的屡次带哭的请求,大奶奶的心也稍稍转移了,而最打动她的,还是当她泣诉自己的凄凉的命运时,吴先生的有力的譬解:

  “大奶奶!可知我们这班全无知识的旧女子真可怜呢!自己终身的幸福都给父母一手包办,一手破坏了!现在呢!这些女学生们就不同了,自己选择配偶,不满意时还会离婚呢!”说起来吴先生夫妇也算是怨偶的!她丈夫是卑污无情的商人,现在已经死掉了。

  “我自己的都不用说了!先生,我只担心莲儿将来的命运!……”眼看女儿一天大似一天,她也为女儿的婚姻问题一天烦闷一天!

  “给她入学吧,等她自己恋爱个有才有貌的佳偶不好么?……”

  这样的谈话不止一次了!从前怕女儿听坏了的吴先生的言论,现在大奶奶自己也很喜欢听了。不过她心里总怀疑着:“这样的新潮流是违背了古圣先生之道的!”她想,女儿由她去吧,时代不同了。譬如是自己年少时,就断没勇气这样做了。

  她和她的弟弟——给有钱的姊夫抬举在A市的×商店做副经理的弟弟商量之后,才决定给女儿入学。幸而三叔已回南洋了,可以瞒过他。可是那只知赚钱而看了少数的女学生的片面不规矩行动的弟弟,却劝他的姊姊无论如何也不能给若莲入男女同学的W校,最好还是入纯粹是女生的学校。

  会诵古文会吟唐诗的若莲,却毫不晓得一点普通科学。她托吴先生请求许女士在寒假内,教她一些算学和英文,预备明年入学的基础。

  平素不大喜欢交结朋友的许女士,在短促的寒假里,竟和若莲半像师生半像朋友的,不知不觉就有点爱好了。

  春天到了,红的绿的花草正点缀在宇宙间时,若莲迎着她十八岁的青春了!二月初旬的南国的春天,正是繁花如锦的全盛期,她近来常常感到一种无力的沉醉,有时却又感到一些无名的烦闷!

  她的学生生活,跟着灿烂的春光一齐开展了!

  经了许女士的介绍,她进了C教会创办的女子中学初中一年级。入学的时候,报了“芷青”的名字——许女士给她起的名字;同学们都“郑芷青,郑芷青”地很好听地把她叫着。

  她入学的那一天,就得了同学们“美人儿”的称号!

  “这次投考的新生中,只有高中部二年级的插班生××堪和她匹敌呀!真可爱!这个学期教授这两级的先生们真艳福不浅啊!……”几个教员在教务主任——最好搔首弄姿的宋师玉房里高谈阔论地批评学生时,齐称赞她的美丽!

  年纪只有廿余岁——教员中算他顶年轻的宋先生,遇到其他的女学生时虽然勉强装作得威仪凛凛,但在芷青的面前,微笑总是浮现在他脸上的!

  C教会在A市创办的这所女中学,有它过去三十余年的历史了。女学未发达时的A市只有它这一所,那是算是它的全盛期了。近十余年来,老是守着旧道德的校风大不受女学生的欢迎,差不多濒于落伍了!去年另聘了大学毕业的新教徒宋师玉来任教务主任之后,学校才算有些起色,不致给近年来春笋般勃发的A市女学所排挤。可是那班抱着《圣经》的老教徒们,和专洗杯盘外面的E国老处女的校长G,却对他的施行新政抱反感!

  初次尝到女学生生活的芷青,虽然不像同学们的活泼伶俐,但顶喜欢修饰的上帝女儿们——每晚上做手工做到十一点钟十二点钟,把工钱积起来添制服装的虚荣者的习气,她却渐渐染到了,和同学们去过几次大公司后,她便敢于独自一个地从里面出出入入地买东西了!——A市女学生顶喜欢去的就是满目灿烂,一股洋货香扑鼻的大公司。夕阳西下的放学时间,总有不少的她们在里面徘徊着,观玩着——尤其是从青天白日旗挂上了A市的数月以来,妇女协会成立了,女学生的人数也增多了,街上跑来跑去,公司里出出入入的女学生真的增加了许多了!

  逛逛马路,逛逛公司,都市的物质文明,给她以相当的诱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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