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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她这么一说,沐天澜果然暗暗吃了一惊,嘴上嗫嚅了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罗刹夫人嗤的一笑,娇嗔道:“小油嘴,你还恨不恨呢?”

  可笑这两位在这当口,忽然好整以暇,情意缠绵起来,忘记了身处何地,几乎把对面岭上九尾天狐一般匪徒和蒙化城内的大事,置诸脑后了。可是四头人猿,不解温柔,象猫捉耗子一般,八只眈眈怪眼,远远的注定了坪上的一般匪徒,蓦地齐声怪吼,声震山谷。四头人猿,八只毛臂,一齐发动,飞一般窜下岭去。

  罗刹夫人和沐天澜突被四头人猿震天价一声怪吼,猛地惊觉,齐向这面岭下看时;原来对面坪上九尾天狐一般匪党,无计可施,忽然想出死中求活的计策。趁着天上风堆云涌,一块乌云遮没月华之际,悄悄把党羽四面散开,分头下坪,想避开来时岭上的一段要口,把人们分散。不管有路无路,远远的绕过怪物把守的岭口,再各自寻路上岭翻过岭去。

  万不料人猿眼光尖锐,视夜如昼,坪上匪徒们一点动作,逃不过人猿的监视。坪上众匪徒,纷纷跳下松坪,蹑足潜踪于一段乱石岗之间,正想分头绕路翻岭当口,四头人猿已纵下岭去,扑向岭下的乱石岗。一般匪党,立时鬼哭神号,如逢恶煞,腿快体轻的,或者徼幸还能逃出一条性命,手脚略笨的,便死在人猿厉爪之下。

  四头人猿,在一片混乱石岗上往来飞跃,活似饿鹰抓雀,猛虎攫羊。只见长臂舞处,人影腾空,跌下来便粉身碎骨。

  这般平日积恶造孽的匪徒,碰着四头天魔似的人猿,活该遭报,可是这种凶惨场面,也是不忍卒睹。

  罗刹夫人在岭上远远瞧着,也有点不忍起来,向沐天澜笑道:“不管九尾天狐是否在劫难逃,经此一来,不论白莲教匪和榴花寨苗匪,被我们这样一搅,定必风流云散,滇西已难立足。君子不为已甚,我们就此赶往蒙化,和他们会合罢。”

  说罢,玉掌在樱唇上一拢,向岭下撮口长啸。在下面乱石岗上往来飞跃的四头人猿,一听到岭上罗刹夫人的啸声,奉命唯谨,立时停手,发出遥应的怪啸,一齐向岭上奔回来。

  罗刹夫人不便带着四头人猿,到人烟较密的蒙化城内去,吩咐它们抬着两乘竹兜子,自回龙啐图山苗村相近的山谷,等候主人到来。不准进村去闯祸吓人,四头人猿乖乖的领命自去。

  罗刹夫人、沐天澜留神岭下乱石岗间,匪尸纵横,死气沉沉,寂无人影。大约死的死,逃的逃,藏匿的藏匿,景象非常凄惨。

  罗刹夫人叹口气道:“兵凶战危,都由贪婪一念而起。但是今晚我们也是行险侥幸,我们全仗着虚虚实实,步步制其机先,令匪徒们难以捉摸,其气先馁,处处进我圈套。一半也是时机凑巧,如果九尾天狐党羽大集,知我虚实,苗匪们齐心拚死,一涌而上,我们两人究系血肉之躯,人猿虽然毛厚皮坚,禁不住硬弓毒箭,四面攒射,也难持久。”

  沐天澜笑道:“姊姊虚怀若谷,功成不居,见解自是高人一等。现在此地事了,他们在蒙化城内,是否大功告成还未可必,我们快去接应他们罢。”

  罗刹夫人朝沐天澜面上盯了几眼,点着头说:“我明白你是一时半刻也离开不得那位姊姊,你放心,罗幽兰对付蒙化城内一般苗匪绰有余力,何况还有你那位老泰山保驾呢?”

  沐天澜一看她面含薄嗔,音在言外,吓得不敢答腔。心想女人总是女人,这一位胸襟何等阔大,一涉儿女之私,也难免打破醋罐,可见女人果真一点也不含醋意,便不成为女人了。

  从榴花寨到蒙化城,原只二三十里路程,一路上苗匪余党,早已闻风远飙。罗刹夫人和沐天澜赶到蒙化,坦行无阻。

  到了蒙化城近处,瞧见城内火光未熄,经过育王寺,山门大开,人影全无,可见盘据寺内的匪徒,也逃得一干二净。两人脚步一紧,赶到城门口,城门紧闭,城上灯球高矗,插着不少官军旗帜,似有不少官军把守。在敌楼上,还挂着累累的苗匪首级,一切都可证明确已大功告成,蒙化已被官军克复了。

  这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色,晨星稀疏,玉器霏微,快到天亮时分。沐天澜、罗刹夫人两人刚走到城外吊桥口,忽见两扇城门哗啦啦推开,火光照耀,泼刺刺涌出一队骑兵。当头一个披甲军官,骑在马上,已经跑上吊桥,一眼瞧见桥下立着沐天澜、罗刹夫人,立时缰绳一勒,止住马蹄,睁着眼珠向两人打量。

  沐天澜立时上前,向他说明自己来历。马上军官立时滚鞍下马,躬身致敬,口称“奉总兵将令,正想一路迎接公子进城,不料出城便逢公子驾到。快请公子进城,尤总兵正在盼望呢。”说罢,向后面队伍一挥手,肃立两旁,让出中间一条路来。又牵过两匹马来,请两人上马,自己当先领路,进城宜赴尤总兵驻扎的县衙。

  一到县衙,尤总兵已经得报,慌不及亲自迎出衙来,见面便说:“公子来得好,快请进内,一位女英雄罗姑娘受伤甚重。”这一消息,宛如半空里打下一个焦雷,急得沐天澜顶门上轰的一声冒了魂,一手拉住尤总兵,发疯似的问道:“怎……

  怎的受了伤,受伤的真个是她么……”这时罗刹夫人也惊得面上失色,慌说道:“人在哪儿,贵总兵快领我们去。”

  尤总兵一条右臂,被沐天澜使劲拉着摇着疼痛得发麻,几乎脱了臼,也不知那位受伤女英雄和这位沐二公子怎样的密切关系,使他急得这样,龇牙咧嘴的说:“公子快放手,我领你去。”沐天澜一放手,尤总兵甩着一条右膀,转身往内衙急走,沐天澜、罗刹夫人急匆匆跟着。

  这座小小的县衙,规模原很简陋,大堂后面,过了仪门,便是县官起居之所。品字式的几间瓦房,被苗匪首领沙定筹窃居多日,到处披红挂彩,倒弄得五光十色,和新娘洞房一般。

  沐天澜一踏进这所院子,便听得上面正中堂屋右面一间屋内,桑苧翁颤着声唤着:“兰儿……兰儿……你定一定神,手上的首级放下来,天澜和罗刹姊姊一忽儿便到。”

  沐天澜一听到声音,一声惊喊,一个箭步窜进堂屋,转身跃入右面屋内。屋内烛光照处,只见罗幽兰直挺挺立在地上,半个身子却靠在桑苧翁肩上,面如金纸,满身血污。右手一柄犹龙剑丢在地上,左手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两眼直勾勾的咬着牙,盯住了屋门口。一见沐天澜跃进屋来,立时眼泪直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且力竭声嘶的哭喊道:“冤家……你……你来了,我……我总算替你报了杀父之仇了……”哭声未绝,两眼上翻,左手一松,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脚边,一个身子软当当的痿了下去。沐天澜一纵身,两臂一抄,紧紧的抱在怀里,哭唤着:“兰姊……兰姊……”

  痛泪象雨一般掉了下来,点点滴滴的都掉在罗幽兰面上和胸上,但是罗幽兰牙关紧闭,已难出声。一位姣艳如花的女英雄,只几个更次的小别,便变成这样凄惨局面,这是沐天澜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这时罗刹夫人已跟踪进屋,也觉事出非常,花容失色,一对长凤目泪光莹莹,急问伤在何处。

  沐天澜急得没口的哭喊道:“姊姊……姊姊……你快救救兰姊呀……”罗刹夫人小剑靴狠命的一跺,脚下一块水磨方砖,立时粉碎,跺着脚急向桑苧翁问道:“兰妹怎样受的伤?伤在什么地方?”桑苧翁银须乱颤,老泪纷披,颤巍巍指着地上人头,叹了口气,直喊“冤孽……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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