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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牟三爷,是一个时辰前落店的,随行的还有女眷,辛爷不认识?”

  “不认识。好吧!且安顿后再说。”

  直到梳洗完,他仍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搜遍枯肠,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何处交上了姓牟的朋友。

  他想到泰山双杰,双杰带有女眷,但他们不姓牟。

  是不是矮方朔在捣鬼?他不信腿上挨了他一剑的矮方朔能比他快。

  再说,矮方朔也不姓牟啊!

  真是奇哉!怪哉!

  正想唤来店伙准备吃食,房门响起了叩门声。

  “进来,门是虚掩着的。”他信口叫。

  他以为来的是店伙,来得正好。

  门开处,香风入鼻。灯光下,眼前一亮。

  “大概是牟三爷的人来了。”他想。

  是一位穿月罗衫的俏丽侍女,年约十六七,眉目如画,隆胸细腰,发育匀称,青春气息跳跃,微笑十分动人。

  小姑娘盈盈施礼极有风度地说:“小婢如云,奉家主人之命,请辛爷移至西院客堂相见。”

  “贵主人是牟三爷。”他问。

  “是的,请辛爷……”

  “有劳了,请姑娘先走一步,在下随后便到。”

  “是!”如云施礼转身离开。

  旅邸中有陌生人以侍女相召,委实令他感到意外。

  辛文昭的客房,距西院仅一条走廊,相去不足十步便是院子,因此出房便可以看到西院的客堂。

  西院共有两进,共有八间上房。

  客堂是旅客们的公共活动场所,等于是一座交易厅。摆了一些桌案,壁上挂了数幅立轴,不算太俗。

  按理,今晚旅客甚多,辛文昭这一进六门客房皆已客满,但西院却静悄悄,似乎没有旅客居住。

  客房少见灯光,仅客堂点起了两盏菜油灯。光线不够,显得阴森森的。也许是西院的上房住费太贵,所以无人问津。

  踏进堂门,辛文昭油然起了戒心。

  由于昼间路上一而再发生意外,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酒筵已备妥,不见有店伙张罗。

  一位国字脸膛留了三绺髯的中年人在堂下相迎,抱拳施礼含笑道:“辛兄赏光,在下深感荣幸,请上座一叙。”

  他回了礼,笑道:“承蒙宠召,叨扰了。”

  “在下姓牟,名嘉祥,冒昧促驾,辛兄海涵。”

  两人分宾主落坐,辛文昭扫了四周一眼,笑道:“恕在下眼拙,似乎咱们并未见过。”

  牟嘉祥似已看出他怀有戒心,呵呵一笑道:“落店前,兄弟与泰山双杰同路,从鲁兄口中,获悉辛兄正向此地来,久仰辛兄大名,只恨无缘识荆,因而乘机代订客房,并置酒作东,以便就教。”

  “不敢当,牟兄客气了。”

  “请入座,咱们把盏小叙。”牟嘉祥请客就席。

  辛文昭泰然就客席,牟嘉祥亲自把盏斟酒。

  酒过三巡,辛文昭致谢毕,说:“兄弟是第二次途经山西,这条路其实也不算陌生。牟兄如果与泰山双杰同路,大概也是从京师来。”

  “是的,从保定府来。”

  “牟兄在何处得意?”

  “兄弟店堂供的是白衣观音。”

  辛文昭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保定择古轩的东主牟三爷,失敬失敬。贵号的玉石工匠,手艺在北五省首屈一指。

  “听说四年前贵号出了一对温凉玉狮枕,是钱侍郎从碣石开来的温凉璞玉,定制为枕送给司礼监的贿赂,却在刘太监的如意楼失窃,落在山东大盗鬼影子杨彪手中。

  “司礼监为了此事,一怒之下,大捕江南盗贼,而激起民变,大乱三年,六省生灵涂炭,死伤百万军民。牟兄,贵号是否为罪魁祸首呢?”

  牟嘉祥摇摇头,正色道:“辛兄,要说温凉玉狮枕是祸媒乱源,兄弟不敢苟同。司礼监权倾天下,乱源早伏,罪不在敝号所制的温凉玉狮枕,事涉朝廷之隆污与人心之振靡,可否免谈?”

  辛文昭喝干杯中酒,淡淡一笑道:“也好,这些事说来无趣。司礼监已伏法三年,遗臭千秋。赵疯子与刘家兄弟尸骨早寒,天下永庆太平。

  “江湖上传说鬼影子以为入如意楼,窃走了温凉玉狮枕,而由赵疯子与刘家兄弟背黑锅。但实情如何,牟兄可知其详。”

  牟嘉祥为辛文昭斟上一杯酒,若无其事地说:“辛兄四海邪神是威风凛凛大人物,消息当然比在下灵通得多。不错,传闻与事实确是不同。”

  “如何?”

  “真正窃取温凉玉狮枕的人,是太监张忠。张忠的老家是在霸州文客县,他的绰号叫北坟张。

  “北坟张的族弟飞虎张茂,却是江南八霸的老大。你知道,哪一个太监不是该杀的猪狗奴才?

  “北坟张将江南八霸带入大内,出入禁中,不但偷走了刘太监的温凉玉狮沈,也偷走了宫内不少宝器。在尚宝监中取走了一匣牵机药,三颗夜明珠,一把紫电剑。”

  辛文昭淡淡一笑,接口道:“牵机药是天下四大奇毒之一,目下与夜明珠均下落不明,紫电剑原在齐彦名的手中。瓜州狼山决战,刘七投水假死遁隐江湖,齐彦名力尽死在宣府游骑兵张鉴手中,他的紫电剑据说落在辽东副总兵刘晖之手。

  “但狗太监谷大用几乎迫死了刘晖,遍觅不获,这把剑目下仍不知落在何处,但绝不在大内尚宝监。”

  “江南八霸几乎捣毁了大明半壁江山,朝廷都以为他们全部伏诛,其实还有四霸尚在人间。”

  “对,在下知道的是刘六刘六兄弟,与出家遁走的赵疯子,还有妖妇杨寡妇。”

  大乱刚止,表面上天下承平,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些江湖上的好汉们,逃匿天下各地,仍在称雄道霸,只不过不敢公然兴兵造反而已。

  地方官为了保全自己的乌纱帽,只要这些人不公然杀人放火造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马马虎虎算了。

  因此,这是江湖朋友最幸运的年头,也是最乱的年头。

  辛文昭在天下大乱期间,曾经出没在乱区,因此对江湖上的著名人物,了解得相当深刻。

  他说:“看来,牟兄对江南八霸相当熟悉啰?”

  “所知不多。”牟嘉祥一言带过。

  “那么,温凉玉狮枕的下落,牟兄该有耳闻。”

  “这玩意儿起初在张太监的手中,匪乱一起,北坟张全家死得一个都不剩,玉狮枕便失了踪。”

  辛文昭转过话锋。说:“牟兄置酒相邀,相信不是要在下谈这些江山盛衰,珍宝沧桑而来。”

  “兄弟是生意人,当然不想涉及这些无谓的事。”

  “那么?”

  “兄弟西来,乃是护送好友的妻小赴乐平县。”

  “快到了嘛!乐平县在州南五十里,明天半日即可赶到。”

  “咦!辛兄不知近来的变故?”

  “什么变故?”

  “大群江湖朋友往南走,听说是什么宝物出土,在这条路上行走,任何事故皆可能发生。”

  “哦!有这么一回事?在下一无所知呢!”

  “兄弟落了店,方知其事。”

  “在下尚未出外打听。”

  牟嘉祥摇头苦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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