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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这叫做轻功提纵术。”玉凤睥睨着他:“如果早年你肯拜我爹为师练武,你也可以一跳三丈,谁叫你不争气不肯学?”

  “凤姑娘,学了武有什么用?”他笑笑举步跟在后面:“打架?我宁可不学。”

  “蠢材!练了武可以强身保命,你懂不懂?”玉凤扭头教训他:“你可看到,如果我和二哥没练武,或者练得不到家,结果将会被那老花子所伤,甚至会送命呢。”

  “凤姑娘,如果你们与老花子无仇无怨,他……”

  “人家打破你的头,并不为了与人家无仇无怨。”玉凤抢着说。

  “没练武就不会气壮,气不壮就会知道忍让,忍让就可以免生是非炎祸……”

  “永康弟,你就少抬杠吧。”梁世亮不耐地说:“你那些大道理人人都懂,但世间的事,不是忍让两个字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忍字心头一把刀,总有一天你会忍无可忍,忍得心头滴血,到头来连老命都会送掉。记住我的话,有一天,你会知道忍字的后面是什么,那将是血和泪。千年万世之后,练武仍然是防身保命的不二法门。”

  “没出息。”玉凤悻悻地说。

  徐永康一面走一面发怔。他当然明白忍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逆来顺受并不什么好德性,那是助长凶焰,断送人的尊严,不足为法,忍应该是有限度的。今天,他并不同意玉凤的先下手为强作为,这举动已超出防身范围以外,不是防身而是任性的攻击,如果老花子身手不够高明,就很难逃得过玉凤的猛烈猝然袭击。

  但他原谅了玉凤,事实也是老花子主动挑衅的。不论男女,对自己所爱的人所犯的错误,常会找出种种理由替对方辨护,要想诉之所以理性,太难太难了。

  玉凤说他没出息,他心中暗笑。

  “至少我不必担心有人无缘无故打我。”他笑笑说:“真要不讲理,我会上衙门去告他。衙门里的李巡检李罡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本县的歹徒谁不怕他?”

  “哈哈!你以为李巡检管得了这些无根无底,孤魂野鬼似的江湖邪魔?”

  梁世亮转身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吧,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江湖的恩怨千斤一肩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刀六眼自行了断,死了认命,谁也不愿输口气到处喊冤。永康弟,你是规规矩矩的人,可不要牵涉到这种事情里来,离开我们远一点,对你是有好处了。”

  “也许我能帮得上忙……”他迟疑地说。

  “哼!你去报官求李巡检吗?”玉凤姑娘撇撇嘴挖苦他:“你想替我梁家丢人现眼吗?岂有此理!离开我远一点,免得……”

  “凤姑娘……”

  “你没听清楚是不是?”玉凤不客气地说:“有你这没出息的胆小鬼穷扰和,我梁家有脸面……”

  “凤姑娘,不要把我看得那么没出息。”他大声抗议,年轻人毕竟受不了激:“必要时……”

  “必要时,你掳衣瞪眼强出头?你行吗?”玉凤毫不客气嘲笑他。

  “为了你……”

  “啐!什么为了我?你说话可得当心点。”玉凤薄怒地扭头正色向他提出警告:“你去帮安翠凤吧,她安家可能碰上天大的困难,有人要挑她爹的尚武堂,她安家也许用得着你帮忙。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你……”

  “我说错了?据我所知,她三天两天便往你家跑,叫徐二哥叫得怪亲密的。”

  “如果我没记错,早些年你也叫我徐二哥。”他笑了,瞥了加快脚步已走到前面去了的梁世亮一眼,声音放低:“小凤,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叫我的名字,我也改口叫你梁姑娘,我们已经逐渐生疏,过去的岁月不再回来,是因为我们都长了吗?”

  “我知道你以往对我好。”玉凤缓下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语气变得温柔多了:“但你知道,我不要做一个平平庸庸的人。”

  “哦!小凤……”

  “再过一两年,我要跟我爹到外地见见世面。”玉凤打断他的话:“当今武林三女杰,她们的武功并不比我强多少。我正在苦练最上乘的先天真气,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超越她们,我将要取代她们的武林地位,名头比她们更响亮,你明白我的意思和希望吗?”

  “小凤,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他率直地说:“论财势,你家在本地外县都是第一流的,令尊名头压倒了四霸天之一,用得着你抛头露面替家门增光锦上添花吗?小凤,名利误人不浅,就算你的名头压倒了武林三女杰,不见得是幸事……”

  “你不懂,最好别胡说。”玉凤微愠地截断他的话:“人活着,就得活得光光彩彩,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庸庸碌碌过一生,与禽兽又有何区别?你除了知道种庄稼外,还懂得些什么?我们都长大了,想法的差异愈来愈大,你将枯守你的家园,我将举剑扬名天下。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在我身上存什么幻想。”

  “小凤,你准备在外面闯荡多少时日?”他转变话锋,不再作无望的劝解。

  “很难说,也许要三年五载。”

  “我等你。”他坚定地说。

  玉凤转头凝视着他,神色是庄严的。

  他也用目光表达自己的心意,神色也是庄严的。

  片刻的沉默,他们的脚步并未停顿。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玉凤终于沉声问。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承诺吗?”

  “是的。”

  “你不觉得荒唐可笑?”

  “小凤,你把我对你的情意当作荒唐可笑的事?”

  “事实如此。三年五载,你知道变化有多大?你已经年届弱冠,眼看要成家……”

  “我等你。”他冲口而出。

  “我现在早已拒绝你的情意,三年五载之后,更不可能接受你的情意。”

  玉凤用凛然的神色坦率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实说,你根本不配说这种话,不配提这种荒唐的要求,也无权提这种可笑的承诺。你早该知道,家父一直就反对与你们种庄嫁的徐家往来。”

  “你并不反对……”

  “那只是童年游伴感情,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这……”

  “永康,继续保持这种童年的感情吧,不要再希求什么,对彼此都有好处。”玉凤正色说:“你应该和翠凤好好相处,我知道她对你相当痴情。快进城了,请不要跟我们进城,免得招惹闲话是非。”

  南门在望,玉凤大踏步跟上乃兄,丢下止步发愣的徐永康,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玉凤拒绝他的感情,露骨的明白表示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往他从不因此而灰心,也从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但今天,玉凤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这是一种令他懊丧的改变,一种令他灰心的不吉之兆。以往,玉凤虽则拒绝,但那是委婉的,甚至是嘲弄性的,保持若即若离的半真半假的女性特有矜持,让他存有希望未绝的感觉。但今天,他从玉凤眼中,已找不到丝毫珍惜情谊的神韵,看到另一种追求名利的特有光芒。

  玉凤毫无留恋地走了,他真该死心。

  “是那个什么狂丐,挑起她争强好胜的念头吧?”他呆呆地自语。

  城门行人进进出出,早已看不见玉凤的背影。他的目光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城门,似乎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往回走。

  到了先前老花子退走的地方,他毫不迟疑地循踪觅迹。

  远出里外,足迹消失在一条小径上。这是一条田中的小径,附近农家下田干活的人,绝大多数穿的是草鞋,老花子穿的是也是草鞋,所以很难分辨了,他还没有这种寻踪术的经验。

  小径通向西面的乡野,那是城西南的肥活乡村,田野中有人干活,竹丛柳树中可隐约看到星罗棋布的农舍。

  “且往前走问问看。”他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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