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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文昌穿着华丽,身上没带有兵刃,而且从容不迫,风度翩翩不像个武林人,所以五大汉毫不在意。

  文昌心中一动,他不愿立即动手,也顾忌附近还有大批贼人,强按下心神,将大氅紧了紧,故作吃惊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大概这把火是你们放的了,官司你们打定啦!”

  五大汉哈哈大笑,先前问话的人又道:“小子,你又是什么人?好家伙,教训起爷们来了,放把火小意思,你管得着么?”

  文昌心中又是一定,故意大声道:“小生乃是西面不远李氏别馆的少主人,途经此地看见庭园起火,一时大惑不解,所以前来看个究竟……”

  “哈哈!原来是李家少爷,滚,少管闲事,记住,回去告诉你家的护院鲁师傅,叫他千万不可多管闲事,不然将有横祸飞灾。滚!”

  文昌故意打一哆嗦,踉跄捞起衣尾,匆匆从旁溜走,一面故作心惊胆跳地走:“你们这……些目无王法的……”

  大汉突然拔出长剑一挥,作势点出,狂笑道:“你小子用王法吓人?哈哈!你再说说看?”

  文昌“哎”一声尖叫,用大氅袄蒙头,急急如漏网之鱼,踉跄就走,脚下一高一低,状极狼狈。

  五名大汉哈哈狂笑,向火场疾射。

  ***

  五更天,文昌到了长乐门外。他穿着华丽,可是身无分文,走得很匆忙,百宝袋中没有半文钱,他必须找些银子,不然有笑话看了。

  他和黑铁塔约定在鼓楼下会合,不见不散。鼓楼,在城中央,高有四层,共高十六丈左右,在城中心区,建于洪武十七年。从鼓楼下望,可以看到四座巍然高高耸立的雄伟城门,循北大街往北看,远远地笔直宽阔的街头尽端,便是秦王的王城。东南西三条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车马如过江之鲫。但北大街却行人稀少,车马来去匆忙,往来的全是豪门贵客。两旁的府第连云,庭深院广,高大的门楼牌坊高耸,大门口的石狮子成双成对。王城附近,甲士铁卫雄赳赳气昂昂,闲杂人等极少在这一带流连。

  文昌没到过府城,但只消向人一问便知鼓楼的所在,那很好找,正在城中心,循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往里走,都可见得到,一进长乐门便可看到了。

  长乐门外,便是有名的长乐坊,也就是早年的东市附近,城墙虽然缩小了,长乐坊在城外依然繁华,兴庆宫、八仙庵、东岳庙、青龙寺,都在这儿。沿长安的酒市,以这一带最为著名。

  长乐坊不受城内的宵禁管制,五更初便形成了闹市,到处有骡车、手推车。贩夫担挑菜米柴物牲口等生活必需品在附近等候开启城门,人畜杂混,拥挤在这一带闹哄哄地。

  文昌在灯火嘈杂中,到了长乐坊。

  鸡声此起彼落,鼓楼响起了五更三点的更鼓声,城门的千斤闸在轰隆隆声中升起,接着城门大开,十二名官兵分两侧站立,威风凛凛,带了刀枪,也带了皮鞭。

  人们开始极有次序地入城,人车分行。如果人车没带货物,必定被官兵卡留查问,检验路引,但带了蔬菜货品的却可通行无阻。

  文昌并不急于进城,会合的时刻是正午,他必须先寻钱买食物充饥。

  挤挤的人群,全是贩夫小卒苦哈哈,他绝不会在这些人身上打主意,他留神找神气的财神爷。

  他沿一条小街向北一转,经过兴庆寺,再向北去,眼前出现一座与兴庆寺毗连的小庙。说是小,指的是与兴庆宫比较而言。其实并不小,巨大的牌坊形庙门气象万千,额上巨匾上,有五个斗大的金字。敕建八仙宫。

  这座庙在宋朝叫庵,元朝安西王重修改成宫。不管是庵是宫,反正是座极负盛名的大庙,里面供着八仙,据说吕仙在这儿遇上汉钟离,汉唐不分,这两位神仙竟会在这儿相遇的,见鬼!大概八仙中有何仙姑,又有丰神绝世的吕仙和蓝采和,甚至逃情的韩湘,所以这座宫一直是府城的妇女烧头炷香祈福的盛地,朔望之日香火鼎盛。由于进香是妇女们的事,陪同前来的先生们只好在宫外苦等,因此,酒市林立,专供大爷们歇脚小饮三杯。

  要烧头炷香,必须尽早前来排队等候,城内的人如果不在前一天出城相候,当然轮不到他们,城外的人占了地利。因此,附近客店甚多,并且都是十分高尚华丽的客店,以便招待阔客的夫人小姐们。

  宫左首不远,灯火通明,那是一家顶有名气的大酒楼,金字招牌上刻了四个大字:长安酒肆。

  这座酒肆真神气,前面有停车场,驻宿所,栓马椿,一应俱全。车马是从左面进台阶下,有人招呼让贵客直上台阶,然后车马是从右绕至停驻之处,有条不紊,场面够大,酒菜之贵,在长安荣居第二,仅次于南大街的戈白楼,一席千金并非奇怪。在这儿,可以买到从洛阳运来的话的黄河鲤鱼,一条三斤重的端上桌,整整黄金六两。一条鱼的价值,可以够穷人半年粮。

  这天望日,没有风雪,解冻了,晴和而阴冷,但阴冷阻不住虔诚的男女烧香许愿还愿的热情,昨天所有的客店皆已客满,连十里外的灞桥镇也客满。

  八仙宫内人潮汹涌,全是巧打扮争奇斗艳的妇女,香烟缠绕,钟鼓齐鸣,庙门外,无数家仆和老人壮汉在等候亲人外出。

  长安酒肆中,人潮汹涌,车、马,停得密密麻麻,人声和马嘶狗叫汇成极不调和的声浪。

  在府城,许可良家妇女陪伴着丈夫光临的酒楼并不多见,长安酒肆便是其中之一,内进二楼上设有厢座,可以接纳贵客全家福。

  而左面的一所高楼上,又另有一番光景,不但有年轻貌美的胡姬侍酒,甚至小家碧玉同样可以召来。这一酒楼,如果不是熟客,既不招待。而月在朔望两天,照例是封闭了的,免得引起进香的妇女找麻烦,激起了雌老虎的公愤,酒店掌柜怎吃得消。

  前进大厅和二楼,阔客们携仆带童,各占雅座小酌,都是有地位的人,没有乱糟糟的景况。有些相熟的爷们,并坐在一块儿聊天低酌,话声隐隐,笑语如珠。

  文昌已听非我人妖说过府城内的一些名胜风光,看起来不陌生,他大摇大摆踏上了长安酒肆的台阶,他那一身银紫色穿着和皮背心,十足表示他是个阔大爷,只重衣冠不重人,古今中外毫无区别,风俗差不多,他的身上行头受到了尊重,尽管他目下身无分文。

  店外,四名伙计招子雪明,喝!阔客来也,不但浑身光彩,而且英俊绝伦,如果不是豪门的少爷,定然是大官大吏的公子,说不定还是秦王府的天璜贵胄哩!

  “公子爷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小店深感荣幸,请!请!二楼雅座,小的领路。”一名伙计哈腰欠身含笑招呼。

  文昌淡淡一笑,大咧咧地伸手道:“领路,劳驾了。”居然派头十足,风度极甚。

  同一期间,台阶下抢上两位骯脏的老花子。两个店伙计脸色一沉,同时大吼:“你们走是不走?骨头痒了是不,还不滚!”

  店伙计领文昌到了梯口,梯口的两名店伙计有一名上前相迎,领路的店伙计向文昌告罪退下,退回到大门口。

  梯口的店伙计领着文昌登楼。天色刚破晓,楼上仍然灯火通明,四十余副座头,有三十副先有客在。店伙领着文昌到北面近窗口一张红木大桌落坐,告罪退去,由楼上的店伙计招呼,这间店的派头确是不小,人手也够多。

  两名穿得十分洁净的店伙计含笑走近,一名在文昌身后,欠身道:“公子请宽衣,小的服候。”

  文昌解了大氅结,说声“劳驾”,由店伙将大氅挂在柱钉上,大马金刀地道:“给我来一个暖锅,四味下酒菜,一壶白酒,酒要好陈年上品,本公子不饮二十年以下的新酿酒。”

  “公子爷请放心,小店有三十年以上的好酿。菜……”

  “选贵店最妙的拿手好菜送上就成。”文昌抢着说。

  “是!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这副座头很妙,往后还有八张大桌,没有客人,后来的人,必须经过文昌的身边方可到达座位就席。

  文昌在龙驹寨做了不少日子的小流氓,和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汉混久了,各种行径手法不陌生,他已看开了,决定做一个真正的亡命流浪汉,与非我人妖的三天相处,他的观念有了改变,为了生存,他不再计较小枝小节,胆子大了,脸皮也厚了。

  一个原汤羊肉的暖锅,四色菜是烤鸭,鹿脯,牛蹄筋,熏獐肉。文昌任由店伙倒好酒,方打发他们离开,独自小饮,一面打量着左右附近的人物。

  在座的全是地方富豪士绅,有些肥头大耳,有的倜傥出群,带着家童奴仆,谈笑自若说些城中琐事,并无岔眼人物。仅右前方一桌上,有两个身穿箭衣,身材雄壮的佩剑中年人有点不同。衣上绣有小杂花,鸾带上挂了一块素云银牌符。只消一眼,便知这两人来头不小,可能是秦王府的小官,或者是三卫中的百户以上军官。但由佩剑上看来,却又像护卫,因为如果是军官,必定带刀而不是剑,所以岔眼。

  这两个中年人陪着两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块头,在低声商量,声很低,不易听清。

  文昌扫了两个带剑人一眼,心说:“这两个军官双目神光炯炯,两太阳鼓起,脸色红润,发角丰茂,定然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眼神犀利无比,我得小心些才是。”

  两个军官目光,在文昌身上略一流览,便移到别处,似未注意文昌的举动。

  文昌一面喝着酒,一面在盘算着。

  客人陆续登楼,由店伙计引从文昌的座位前经过。第一批经过的是三名衣着华丽的士绅,每人带了一名健仆,健仆捧着盒匣,吊挂着钱袋。

  文昌不愿从健仆身上打注意,他的目的物在士绅们身上,可是这些人皆有随从带着钱袋,而且穿了皮裘罩袍一类外衣,掩住了腰带上的靠身钱袋,想下手确是难上加难,这儿不是人群拥挤之处,如何下手?

  他在等机会,右手拿下两把梭形小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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