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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可是,小文昌并未在短期间下沉,怪老人忘了他自己奇毒在身,那一记阴风掌已无力道。同时,小文昌先前已爬伏在崖石上调和呼吸,事实上便是武林朋友所说的调息行动,已具有相当的抗力。再就是从文昌第一次下潜失败,多吃了三颗九转灵丹,事实上也产生了抗力。加以怪老人那一掌并未击中要害,所加的损害并不严重。

  他感到右半身麻木不灵,浑身冰冷,载浮载沉向潭中心,再也无力游出涡流之外了。

  日色西斜,午间的温暖消失了。

  他命不该绝,在将沉没下的片刻前,恰好浮到系绳索的枯木旁,被他拼最后一点余力,用尚可勉强移动的右手勾住了。

  枯木在潭中漂浮,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强忍痛苦,静静地用玄天练气术调息,他发觉这种神奇的气功,不但可以减轻身下所发生的痛楚,也可以令晕眩的头脑清醒,便毫不放松地静静调息。他不知道这就叫做行功,反正能减轻身下的痛苦便成。

  在调息中,他脑中的思路不住涌翻。

  “我拼死替怪老人找龙角芝救他的命,他得救了,为何却要我死?”他想。

  “世间真有这种可怕的人?”他又想。

  “称雄天下又是什么意思?”

  “炁极气功练了有何用处?”

  “救一个要死的人,难道要死?我应不应该信任陌生的人?”

  “天下间难道都是不管别人死活的人?”

  “……”

  一连串的问题,令他困惑万分,他那小脑子根本难以解答。

  夕阳西下,他有气力游出涡流了,便咬紧牙关,向岸边游去。他颓丧地穿好衣裤,踏着夕阳余晖,心情沉重,一步步走向蔡家庄。

  ▼第二章 金龙现爪

  七年,二千五百多个黄昏和黑夜,静悄悄地过去,消逝得无影无踪,虎头峰依然屹立在江心,山川不改,但小文昌已经十五岁了,成了个剑眉虎目而脸色阴沉的少年,壮得像一头牛,清秀得像个玉面郎君,假使他的脸色不阴沉,在蔡家庄他定会成为鹤立鸡群的美少年,定会获得族中父老的疼爱。

  但他在苦难中长大,将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锁,不接受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关怀与同情。对大伯,他用沉默作为抗议,对庄中父老,他投以敌对的目光。

  每天,庄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无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条紫黑色的疤痕。

  吃,依然是残羹冷饭。穿,依然是夏单冬夹。

  七年来,他从未露过笑容,笑,在他来说,那是山外的山,云外的云,太遥远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华,考不上商州学舍,只好在家弄庄稼,长得雄壮而结实,兄弟俩仍是死对头,冲突经常发生,文华在影石村不但读书,也从武馆的少林师父学武,但始终无法和文昌抗衡,十次交手总要输九次半。

  他在这七年中,不间断地练炁极气功,不仅身材愈练愈魁梧,而且对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庄主用来对付他的皮鞭,愈来愈粗,从一根一梢变成一根三梢,从小指粗涨到两指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一条痕之外,从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发生,不消一两天,新鞭痕加上,旧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气功,可惜,他对拳脚一窍不通,但跑得比风还快。

  正月十五过去了,过年的狂热慢慢消退,麦子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田里已用不着牵挂。寒冬的季节,当一场绵长的大雪停止时,是狩猎的时候了。

  文昌永远没有随村人狩猎的机会,他被分配在家中看管门户。因为狩猎是子弟们显威风的机会,身强力壮的子弟如果手脚了得,猎得一条大熊,便会成为英雄,其实熊在冬天最好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抢来,难得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须走得远远的,太远,便可碰到虎豺或者大群的饿狼,性命难保。当然啦!能猎得虎豹,当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见有这种英雄产生。

  猎队已经走了两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妇孺留守在村子里,感到十分无聊,幸而猎队也许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少这十天半月中他不会挨鞭子。

  他穿好夹衣,冷对他已没有多大威胁,信步出了村,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对他倒还友善,至少不像本庄的人,见他像见到瘟疫一般讨厌。

  满地银花,白皑皑的一望无涯,枝头上冷柱垂封至地面,北风吹来如同利刃裂肤,一脚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盖。

  他轻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坡,山坡的那一边便是占地比大蔡家庄大了一倍的影石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馆,这时冷清清空闲无人。武馆,事实是宏济寺,庙门关得紧紧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墙,四座寨门,共建有八座碉楼,远远地看去,十分壮观。

  文昌早对影石村的学艺和武馆十分向往,可惜他没有机会参加。堂兄文华的书,他偷了不少,也暗地偷听文华朗读,暗中摸索书中的含意。他天分极高,可是所得仍微乎其微,但一些普通字语,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大的字认得两箩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远远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两个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腊梅的清香迎风飘扬,入鼻芳香令人沉醉。

  他认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岚和张村主张良佐的大管家张宏。

  商岚并未显苍老,八年的岁月令他华发飘飘,修长文弱的身躯并未显得驼背,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而已,大概老花眼也该加深了些。

  张宏是个彪形大汉,四十出头,豺头豹眼虎背熊腰。这人的来历,连张家的父老也弄不清底细,是否真姓张,谁也不知内情,只知是张村主五十余年前在外面带回来的得力助手,不但照顾村主的田地庄稼,也照顾看龙驹寨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干。他人生得高大壮实,相貌凶猛,说起话来如洪钟,举动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宽而粗豪的气氛。他对张村主十分恭敬,对村中的三姓父老也够客气,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点怕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一股无形的震惊人心的力量。

  两人背着手,并肩向这儿走来,一色羔皮掩耳风帽,老羊皮袄,青色棉裤牛皮长靴,斯斯文文地走来,刚好和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着夹衫不冷?”张管家讶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别人对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眼角发冷,但他强行忍住了,自幼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灵上披上一重重坚强的甲冑,不为外界所感,不露内心的表情,任何好意和恶意,他都一概拒绝。他淡淡一笑,英俊的脸蛋上只有几条肌肉抽动,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虚揖。

  张宏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脱下老羊皮外袄,抛过说:“穿上……”

  “不!谢谢大管家。”他将皮袄抛回,相当不客气。

  张宏再将皮袄抛过,大声说:“我知道你大伯不是东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长,千万不可折磨自己,冷暖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兴,告诉他,是我张某人送给你的,叫他冲着我来。”

  老夫子商岚不住摇头,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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