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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爹的脸上,仅颊肉抽动了几下,在他布满风霜的国字脸膛上,看不出忧虑和不安。

  亭北百十步一株大榆树下,站着三个中年人,衣着华丽,气概不凡。

  站在中间的那位中年人,像是地位最高,留了及胸虬髯,双目精光四射,相貌威猛,风吹起他的衣袂,虬髯飘拂,真像屹立山头的霸王。

  雾渐消,风渐紧。

  一阵阵长浪,一波接一波拍打着三丈高的堤岸,丈高的浪一击之下,大量水珠扑上堤岸,人们开始纷纷走避。

  有些人不愿被水打湿衣裳,纷纷下堤上了河岸旁的小艇,驶过河回家去了。

  仅有少数人留下,张老爹便是其中之一。

  凌家来了七个人,拥着紫菱小姑娘进入玩珠亭避水。

  三位中年人也不走,也进入亭内观看雄壮的湖景。

  “张老爹。”凌家的一位老仆,向亭南不远处的张老爹高叫:“进亭来躲一躲吧!”

  “不必,谢谢!”张老爹断然拒绝,像头倔强的驴。

  他身上的青夹袄湿透了,脸上也沾满水珠,一双老眼放射出强烈光芒,给人的感觉是鲜明坚强刚毅,不为任何剧变所屈的刚毅形象,颇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虬髯中年人注视关张老爹,久久,伸手轻拍身侧那位凌家的老仆肩膀。

  “他在等什么?”虬髯中年人问。

  “等他的儿子归来。”老仆苦笑着说。

  “从湖上归来?”

  “是的。”

  “他的儿子是……”

  “打渔的。”

  “哦!这种风浪,小渔舟是禁受不起的。”虬髯中年人不住摇头。

  “很难说。”老仆的目光落在汹涌的湖面远处:“也许船无法保全,但人是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

  “彭小哥是条龙。”老仆说:“他可以在水中泡上三天三夜。两年前,他曾经远到洪泽湖找水怪。这位爷可曾听说过洪泽湖水怪?”

  “你是说,淮水神无支祈?”

  “还有木妖棕怪,有蛟,有鳌。”

  “他找到了吗?”

  “三个月,他猎杀了两条猪婆龙,每张皮卖了三百两银子。”

  “哦!很好,很好。”

  “这位大爷说很好,是什么意思?”老仆问。

  “我是说,他人很好。”虬髯男人笑笑说,向同伴也阴阴一笑。

  两同伴神色漠然,毫无表示。

  水天交界处,终于出现了帆影。

  “老天爷,那艘船居然挂满帆。”亭中有人惊呼。

  不但挂满帆,而且船上只有一个人。通常,一艘小渔舟需要三至五个人。

  不久,船在忽隐忽现中渐来渐近。

  渺小的轻舟,在强风巨浪中破浪飞驶,除了那吃饱了风的风帆之外,船身似乎大部分时间隐没在水线之下,惊险万状地沉浮不定,真令堤上观望的人看得冒冷汗。

  终于可以看清人影了,后舱面掌船控帆的人挽发包巾,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浑身水淋淋地,双脚挺立健壮如山,人与舟浑成一体,轻舟破浪像在水面上飞行。

  张老爹毫不动容,对亭内抢出欢呼吶喊的人群无动于衷,仅眼中的神情变得热烈些而已。

  船向水口准确的冲入,冲势猛烈无匹,蓦地风帆骨碌碌地下降,船恰好冲入运河,船首灵活地南转,像条蛟龙遨游自如,直冲至下游二十丈左右,船速才慢慢缓下来。

  “很了不起。”虬髯中年人抚须颔首赞赏。

  “是不错。”那位留了鼠须的同伴说:“胆气与膂力皆超人一等,像是以神意控舟,非常出色。”

  这时,亭附近已经不见人影,人都走了。

  “如何?”虬髯中年人问。

  “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天下大可去得。”留鼠须的同伴说。

  “派人留心。”虬髯人说道:“我需要详细的资料,巨细无遗。”

  “好的,属下定会办妥。”

  “我们走吧!看来,不能看到传闻中的神珠了。”

  “屁的神珠。”第二名长了一只大环眼的同伴说:“那只是扫把星,或者陨星,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得到的。”

  ***

  张老爹的家住在镇南,是一座连三进的土瓦屋。前面有晒网的小院子,后面有小后院。在一般渔户来说,已经算是中上人家,比左右邻的渔户好多了。

  张老爹的妻子周氏,二十年来主持家务,相夫教子,平日荆钗布裙朴素整洁,漫长的岁月,依然磨损不了她的风华,不像一位五十出头的贫渔妇,却像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贵妇人。

  邻居们不论何时看到她,她永远穿得朴素整洁,一头秀发永远梳理得整齐清洁,端庄的面庞,永远挂着样和和满足的笑容。

  邻居有了困难,她永远都是最先热心帮助的人。连街头街尾那群吃水饭跑码头的年轻混混,见了她也会尊敬地称她一声张大妈。

  她唯一的爱子张允中,从小就是这般混混的领导人物,在她面前,谁敢放肆撒野?

  当然,张老爹在地方上,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慷慨大方,而且在各府州闯荡过。见多识广,热心助人,却又为人谦虚不好出风头,正是地方上的甘草性人物,本镇的人,已经忘了他是外地迁来的人。

  船靠上了堤岸,张老爹的代步小舟也随后赶到,父子俩各提了一只巨型的大鱼篓,匆匆往家门口走。

  周氏早就在院门口等待,接到人愁容尽消。

  通常,像这种天气突变,刮起大西风的时候,很可能有几艘渔船回不来,街尾这一带渔户,将有一些失去亲人和丈夫。

  张老爹将渔篓往院子里一放,揭开篓盖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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