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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中原又剩下孤苦零仃、孤家寡人了,身上除了一袭儒衫和一条短小长裤外,便是光杆子一个躯体,一无所有。

  他坐在湖边一座树林旁,远眺着不远处的一座村落,心中在思考如何度过难关。在这儿他举目无亲,告贷无门,要想回家那是不可能亦非他所愿的事。

  首先,他必须有盘缠,身无半文,寸步难行,他怎能空着肚皮奔走万里?

  其次是路引,没有这玩意,弄得不好有惊动官府的可能,没有路引也是寸步难行,性命随时有丢掉的可能哩!

  这两种必需的东西,缺一不可。还有,他身上儒衫是好的苏绸,与他的蓬头赤足不相配,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有天大麻烦。

  他心中已立定主意,且耽到天黑再说,赶夜赶到华容再想办法。城市中人烟辐凑,比较安全些,农村最不易藏匿,随时会有麻烦。因为在事实上来说,他已是官府中列为必捉的“逃丁”和“逸夫”,即使是花子,也必须有路引证明身分。

  午后的丽日高照,秋风已凉,但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的,他按下心潮,倚在树干上假寐。

  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虽然久经磨练,且在心事重重之中,但仍然沉沉睡去。

  里外村落中,有一条小径通向湖滨,穿越已收获了的稻田,在树林东面半里地,到达湖滨再向东折,绕湖而东行。中原在树林中沉睡,睡得正酣。

  村中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中年人修长身形,和一个二八芳龄的俏丽少女,正悠然地沿小径走向湖滨。

  两人肩上都搁着钓竿,少女多提了个竹制鱼篓,跳跳蹦蹦地在前奔跑,不时停下等待后面的中年人。

  中年人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剑眉入鬓,挺直的鼻梁,留着掩口长须不住微笑,穿着一袭青袍,脚踏芒鞋,那飘逸超人的风范和气度,令人一看便知他身分不低,至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土财主。

  少女穿白底紫小花窄团形,同色长裤,穿着青缎子小弓鞋,腰旁挂了一条洁白纱巾儿,迎风飘飘。黑色秀发挽成三丫髻,眉目如画,脸型有五分像中年人,那双亮晶晶的钻石大眼,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智慧和感情,弓形小樱口,笑起来令人神魂颠倒,左颊绽起一个笑涡儿,那神韵真惹人爱煞呢。

  别看她跳跳蹦蹦,胸挺腰细像是有点野,但活泼之中,却流露出四分温柔,充满智慧的大眼睛,透露出三分温柔与驯顺。

  她在前面站住了,扭头向后缓缓而行意态悠闲的中年人,噘起红艳小嘴,娇滴滴地说:“爹,走快两步好不?慢腾腾地,鱼早跑光了。”

  中年人呵呵笑,道:“傻丫头,别多磨人好不好?午后大太阳,非迫我出来带你钓鱼,你不想想会钓到鱼吗?”

  “谁说钓不到鱼?午后鱼都躲在岸边哩!”

  “躲是躲,但却是在睡觉哪,不吃钓饵的,傻丫头!”

  “爹,你就是扫兴,午后小鱼躲了,可以钓到大鱼。我要是钓到大鱼,教妈不许你吃,也不替你取酒。”

  “呵呵,那可小心我不教你最有用的一手。”

  “爹,是在要挟吗?不来啦。”她扭着小腰撒娇。

  父女俩没大没小地乱扯,直奔湖滨。春光景,这一家子定然不是俗人,家庭不但温暖,而且欣欣向荣!

  所谓俗,这有解释,咱们的古代家庭,素重礼义,某某大贤的治家格言,某某对人的家训,洋洋大观,美不胜收。如果你到了一家自命不凡,书读得多而通的家庭中,你瞧吧,精采之至,鞠躬叩头,口出文章,偌大一逢房屋中,听不到一声轻笑,没有稍大的声音,一个个道貌岸然,即使是夫妻上床还有一大堆臭规矩。食不言,睡不语,出口成训,赫然是圣贤重生。整座房屋,如果不成为圣堂,就是阴风惨惨的地狱,人生息其间,那活罪真教人难以消受,用上咱们古老的房中,连房累进,窗户窄小,重门迭室,光线少得可怜,生活其间,简直比地狱还要难受,所以有些受不了的人,便假托“自古文士多风流”的借口,跑到秦楼馆中鬼混,苟延残喘,因为那儿没有地狱气氛,能回复人性。

  父女俩到了湖滨,向西一折,进入林中倚水而行,看着走到中原沉睡之处了。

  钓鱼,第一禁忌是穿反光强烈的衣衫;其二是高声说话,所以父女俩此时不出一声,悄悄地走动,没将中原惊醒。

  正走间,中年人将向着水面的眼光,扫向了树林。

  “咦!有生人,噤声。”他向女儿轻唤。

  女儿也看到人了,站住啦,中原面向北倚树沉睡,坐得四平八稳,父女俩只能看到他的双肩,和左右分张的地上双脚。

  “爹,不像是生人,他打着赤脚。”女儿轻声道。

  “傻丫头,你不看他的湿衣,贴肌而似若透明,非绢便是丝绸,附近村中可那有这种穿丝绸而坐地的人?”

  “爹,去看看。”

  “微轻些,先别惊醒他,如果他是歹徒,捉他送官。”

  “爹,那多麻烦?赶他走,不许他连累我们便算啦!”

  “为父自有主见,走!”

  两人毫无声息的步法,缓缓欺近,在中原面前一站,呆住了。

  中原睡得正甜,他那俊美无邪的脸蛋,虽沉睡仍然很美,不减丝毫颜色。有些人的睡像极不雅观,龇牙咧嘴流涎打鼾,使人看了毛骨悚然。但他睡得沉静,呼吸轻柔,脸上肌肉和身体构成恬静的线条,似乎他在梦中微笑!

  父女俩相对一笑,小姑娘没来由地红颜上颊,大姑娘看着小伙子睡觉,还成话?

  “爹,这是男是女?”她低声问。

  中原一身湿漉漉地,一头长发黑黝黝,胡乱挽在头顶,难怪男女不分!

  这不是多此一问吗?中原的身体已有成人般伟岸,那又大赤足又不是三寸金莲,怎会是女人?

  中年人冲她一笑,也压低声音道:“是个来自永顺安抚司的大脚蛮婆,你敢不敢叫醒他!”

  小姑娘轻啐一声,扭头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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