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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逸云老毛病又犯啦,他接口道:“老爷子,午间开出那艘画舫,不知是何人所有?”

  “惭愧!至今还不明内情。”沈老爷子讪讪地说,又道:“这艘画舫于一月前抵此,船上全是青衣小帽的俊美童仆,和美艳如花的少女。三天前,由叙州下来一群内眷,同上画舫;大概是官府中人的家眷,不然不会如此神秘。”

  逸云指着左侧一排五艘单桅货船问道:“这些船呢?”

  沈老爷子有点不悦,冷冷地说:“那是长江最普通的货船,华哥儿还有问么?”

  逸云嘻嘻一笑,说道:“老爷子,别生气,但愿是货船就好,小可多言了。”

  舱中人太多,姑娘不好拉他,瞪了他一眼。逸云毫不在意,转首打量窗外。突然脱口叫道:“喝!了得!这是轻功提纵术哩!”

  众人齐向窗外瞧,在最左一艘单桅货船后,停着一艘梭形快艇,艇上七八名大汉,正一一纵上货舱,一纵丈余,身法拙劣之至。

  沈老爷子和众镖师轻蔑地一笑,是笑逸云少见多怪。

  红货保银奇重,为了小心,夜间不开航,这晚上大家就在船上住宿。午夜,一条鬼魅似的淡淡人影在五条单桅货船上蹓了一圈,声色不动地离开。

  翌晨,船在薄雾晨曦中启碇,盛夏水涨,长江水道甚不好走;但在三峡上游,虽湍急而无险下放的船只,却十分惬意。

  预计行程,第一日必须赶到云阳州,第二日开始进入三峡。三峡计长四百里,由夔门至南津关,亦有三百六十余里,预计下三峡要走二天,因为船伙计付出大量的精力,夜间更不能行船,不敢多走。预定的宿处,第一天是巫山,第二站是归州,第三天可抵宜昌府。

  第一天平安无事,甘龙兄弟略为放心。因三峡江窄水势湍急,行船之际,绝不会有人敢于动手劫镖,万一照顾不周,计算有舛,则船沉人溺,红货落水,落个两头皆空,何必呢?

  入暮时分,船泊云阳州码头。泊舟毕,后面五条货船亦陆续抵达,相距十余只船位,先后下碇。

  真巧,昨日启航先走一日的画舫,竟然也在这儿停泊,船上静悄悄地似无人迹。

  逸云猛想起华家的恩人方逸君夫妇,他们的老家不是在夔州么?便向沈师父说道:“沈老爷子,此至夔州是否停泊一些时辰呢?”

  沈师父对这小后生有说不出的轻蔑感,也心怀不快,他感到这小伙子处处在挑他的毛病,便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人停,那就是船老二,他得停下来焚香化纸,祭告江神。”

  逸云没计较,淡淡一笑道:“据小可所知,明日如在夔州耽搁一天,夏日水位高,凌晨启程一日之间即可抵达宜昌。如果分三日而行,老爷子,恐怕……”

  “哥儿,老夫保镖三十年,三峡没走过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以上,要是普通红货,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千里水程只消一艘轻舟便可胜任。可别忘了我们的红货与众不同,且有江湖朋友觊觎,强敌环伺;而且万一水上有险,船翻货没,哥儿,不但五千两白银付诸流水,你知道镖局要赔出多少?十万两!哥儿。”

  逸云啊了一声道:“啊!十万两,小可听老爷子说过不止十余遍了。所谓出奇制胜,出敌意表,假使放胆而航,一泻千里,江湖朋友要想劫镖,至少要洞庭左近才有机会了。老爷子,小可说得可对?”

  老头子悻悻然说道:“老夫对你倒是失敬了,好计!哥儿,你这么一说,鸿安镖局嘛,哈哈哈!只有一条路;关门大吉。”

  “老爷子,别生气,小可无知,只想起诗仙所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真是该挨骂,老爷子休怪。”

  甘姑娘又瞪他一眼,小嘴儿又噘起老高。

  老头子半挖苦地说道:“老朽不怪你,多走些地方,所谓多见多闻,你就知道江湖是怎么回事了,你太年轻啦!”

  逸云微笑点头,表示受教,突又对甘龙说道:“大哥,对岸张飞庙可让人朝拜么?”

  老头子瞪他一眼抢着说道:“你看江边可有船只停泊?近年来那儿已成了禁地。”

  “为什么?老头子。”

  “为什么?哼!那儿聚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严禁外人进入,云阳的知州大人也不敢过江。”

  “哦!又是来历不明的人。”

  老头子一蹦而起,逸云这句话不啻掴了他一耳光,在自己走镖路线的岔眼人和事要没弄清,这镖头简直和饭桶一样,那是最丢脸的事;他恼羞成怒,怒叫道:“小伙子,你道老夫是饭桶?江湖忌讳极多,你一个毛孩子处处卖弄聪明,不知风险,简直岂有此……”

  逸云站起长揖告罪,赔笑道:“小子多言,得罪了老爷子,念小子言出无心,恕罪恕罪,小子这儿赔礼。”

  老头子一双眼瞪得像对牛眸子。

  甘龙忙站起赔笑道:“沈师父,云弟无知,他不是武林人物,对江湖一窍不通,恕他这一次吧。”

  “少东主,这小子语利如刀,太不将老夫瞧在……”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小子这儿赔礼。”逸云仍不在乎地笑笑,又道:“小可不是江湖人,言词有失检点,经常在无意中误触忌讳,在此实为不便,小可告退。”说完,抱拳一礼,泰然入舱去了。

  二更将过,云阳东面山间,流星似的掠出十余黑影,向码头上飞纵而来。对岸张飞庙也纵出十余条黑影,放下五条小舟,箭似向码头驶来。

  西面东壤河,也箭似驶出十余条竹筏,在入江口再一条一条悄然向下放,散布在码头上下两侧。

  镖船守望的趟子手共有两人,首先看到由山间窜出的黑影,再发觉由张飞庙驶来的小舟,接着又看到了竹筏上都是穿水靠的人,全向码头集中,不由失惊,便发出一声呼哨,提醒舱中的守望人,两人掣下钢刀严阵以待。

  舱中的守望刚伸出头,想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疑形迹,五条黑影已扑上舱面。舱面的守望人钢刀一顺,大喝道:“江汉长流,三省鸿安;哪一路的朋友?”

  “当”一声金铁交鸣,舱顶的守望一刀将由侧方扑上的一名黑衣人,震得向邻船飞坠。

  舱面的五名夜行人轻如鸿毛,一沾舱面即倏然止住去势,一字排开,中间那人冷森森地发话道:“用不着盘道,谁不知你们是鸿安?叫你们的少东主出来答话。”

  舱门悄悄拉开,甘龙三兄妹和沈老爷子缓缓踱出舱面。甘龙呵呵一笑,抱拳一礼笑道:“在下甘龙,好朋友夤夜光临,未能亲迎,简慢之至,恕罪恕罪,请教尊兄贵姓大名,恕甘龙眼拙,还请海涵。”

  五个夜行人都以黑巾蒙面,五双鬼眼神光闪烁,一个个身材修伟;中间那人仍以冷冰冰的喉音说道:“狂魔瞿兄的话可传到了么?”他问非所答。

  “甘某在尧龙山已与瞿前辈见面。阁下是冲鸿安而来了。”

  “废话!不冲鸿安难道冲我而来?瞿兄的话既已传到,你竟敢胆大包天,硬保这趟镖,还将我们放在眼下么?”

  “朋友,阁下到底是谁?黑巾蒙面,不怕被江湖人耻笑么?保镖乃敝局必然之事,怎说是硬保?”

  “休问根柢,我只告诉你一声,将镖留下,以免玉石俱焚,多费手脚。”

  “哈哈!如此留镖手法,沈某倒是初见。”沈老爷子大笑,跨前两步又道:“大言惊人,确是少见,少见。”

  蒙面人道:“你就是追魂金钩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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