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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众人啊了一声,道:“那……那兄弟俩的爹爹呢?难道都不伤心么?”不孤子道:“这人天生的没主见,一辈子都听自己的父亲使唤。那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小儿子身上,只盼他早点艺成下山,赶紧弄个官儿当当,也好光耀门楣。哪还管白璧瑜的死活?”众人叹了口气,看这白璧瑜出身世家,此生却宛如浮萍一般,漂流无寄,也难怪他会落落寡欢了。

  不孤子又道:“其后十多年,两兄弟一个隐居洞里,一个活跃山上,虽说日日相见,际遇却有天壤之别,到得他俩二十四岁那年,白璧暇高中了举人,白璧瑜也在同一年练成‘无剑’,本想兄弟俩分离的时刻终于来到。可惜那年朝廷里没有缺额,白璧暇只给派了个四川土司的流官,因嫌官小,辞谢不就,便留在峨眉专心练剑,就这样,兄弟俩便多了两年相聚的时光,直到白璧暇练成了‘燃灯古剑’,上京去考武状元为止。“

  崔轩亮啊了一声,看这白璧瑜一辈子孤单寂寞,弟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寄托。一旦兄弟俩分道扬镳,他却要如何自处?忙道:“白璧暇终于走了?那……那白璧瑜怎么办?”不孤子道:“那时白璧瑜还是住在打小长大的山洞里,他见弟弟艺成下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心生感伤之余,便也起了辞别之意。他感念一身剑法出于峨眉,临行前便回到观里,十八年来首次拜会长老,便把自己这些年来如何从弟弟身上学武功、如何练成‘无剑之剑’等事情,一一向长老们禀明。”崔轩亮大惊道:“那……那长老们没有生气么?”

  不孤子哧哧笑道:“气个屁!天上掉下一个绝世高手,白白送给峨眉派,这有啥好气的?这些峨眉长老天生都是势利眼,一见这白璧瑜已然长大成人,武功更是高得离奇,当真是惊呆了,大喜之下,如何肯让他离山,便死求活求,都要他留在山上做执事。”

  崔轩亮喃喃地道:“执事?那又是什么位子了?”不孤子笑道:“还能是什么?反正就是山上的保镖呗。平日若有人上山寻仇,或是长老们要去杀什么仇家,执事们便得打先锋,逞英雄,杀他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崔轩亮干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位子,那……那白璧瑜接下了吗?”不孤子笑道:“白璧瑜又不是傻子,凭他的武功,便是峨眉掌门也做得,何必委屈自己,干这污秽勾当?他晓得长老们只想利用自己,实则毫无诚心,当下便一口回绝,推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干不了正事,便辞行下山,浪迹江湖。可他流浪不过几年,却又悄悄回到了峨眉,躲回了小时候的那个山洞里。”

  众船夫惊道:“他……他又隐居了?”不孤子叹道:“没错。据我猜想,白璧瑜之所以下山,也是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为了脸上的丑陋胎记,他走遍了天涯,却还是没有落脚之处。我猜他心灰意冷之余,便也不想强求了。这才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山洞,独自在那儿过下去。”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那……那白璧暇呢?他没回去看哥哥吗?”不孤子叹道:“白璧暇多忙啊。哥哥云游的那几年,他先中了武状元,之后又把爹娘接到京城居住,又和自己的表妹成亲,五年里买屋购仆、娶妻生子,忙得不可开交。五年过后,他为了一件细故,和几个大内侍卫犯冲了,对方按着武林规矩,约了泰山派、大别派的硬手来京助拳,白璧暇大惊失色,这便想起了哥哥,于是急急写信回去,要大哥上京援手。”

  崔轩亮喃喃地道:“白璧瑜出手了么?”不孤子道:“自己的孪生弟弟,岂能见死不救?白璧瑜接了信,星夜便启程出发,其后白家兄弟联手,打得大批高手丢盔弃甲,从此,白璧瑜的名气响彻云霄,人人都晓得白璧暇有个大哥,隐伏于峨眉山中,万万招惹不得。”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瑜是如何成名的。便又道:“那打完架以后呢?白璧暇没请哥哥住下来?”

  不孤子笑道:“怎么没有?做大哥的一身本领,做弟弟怎不巴望他住在隔壁?刚巧那时锦衣卫枪棒教头出缺,白璧暇便找哥哥商量,说要荐保他做官,让他在京城住下。可白璧瑜毫无动心之意,盘桓数日后,便悄悄回去了。白璧暇心里烦恼,也是怕哥哥一去不返,思来想去,这便想了条计策,把儿子送上了峨眉,让他陪在伯父身边。”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白云天……他……他一直跟着伯父练功么?”

  不孤子颔首道:“没错。白璧暇前脚一走,白云天后脚就来,那时他只有五岁,却给爹爹扔上了山,天幸这孩子机灵聪敏,能讨人欢心,白璧瑜有了这个孩子陪伴,生活自也多彩多姿。其后逢年过节时,白夫人也会不辞劳苦,专程赶来峨眉与儿子团圆。直至此时,白璧瑜方才体会到天伦之乐的滋味。”崔轩亮叹道:“难怪他这般心疼弟媳了。要是那明国勋真把白夫人打伤了,那白璧瑜定跟他没完。”

  不孤子笑道:“那还用得着说吗?为了保护弟弟一家,白璧瑜真是不辞劳苦。每回弟弟有了什么厉害仇家,抑或是官场上有了什么死对头,定会找哥哥帮忙。有时白璧瑜听事情脏得怕人,实在不愿来沾,这时白璧暇便会遣出老婆,上山来找大伯泣诉。倘使哥哥还硬颈不从,他便借口家里有事,把儿子召回北京,直到做哥哥的答允为止。”崔轩亮哼道:“这白璧暇也太小心眼了,他们一家要真个遇险了,做哥哥的还会不救么?何必这般逼他?“

  不孤子摇头道:“小兄弟可没见识了。官场中人事事提防,便算是对自己的孪生兄弟,也得多用点心眼,那才能让他为己所用。若非如此,近年东厂势力日大,老早便犯到他‘靖海督师’的头上啦。“

  听罢一席话,满船嗟叹声,一慨于白璧暇的热衷功名、心机算尽;二感于白璧瑜的消沉避世、迭遭摆布,可怜这对孪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同胎所生,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老林听着听着,忽道:“王大夫,这胎记可有法子除掉么?”

  眼见众人转头望着自己,王魁便干笑了几声,道:“其实白璧瑜浪迹天下的那几年,便曾到九华山找过我,打算请我除去他的胎记。”

  众人讶道:“原来他已经找过你了?那……那你给他治了么?”

  王魁叹道:“老朽曾经仔细看过他的面颊,知道这胎斑是天然所生,若要勉强去除,不论是刀刮还是药蚀,怕都会遗下伤疤,反会让他的外貌更加可怖。我不愿出言欺瞒,便老实跟他说了,那时白璧瑜听了我的话,可真是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白璧瑜一生受尽世人排挤,全是为了那张怪脸,倘使“鬼医”也没了法子,恐怕这辈子都没救了。众人叹了口气,不禁代他难过。正摇头间,忽听老陈啐了一记,骂道:“没出息!像我生得这般丑怪,嫖一回还不是三两银,也没给多收一文钱了,他却是愁个屁啊?”

  众人轰然大笑,连天绝僧也低下头去,苦苦忍住笑。王魁陪着干笑几声,道:“人要脸、树要皮,大家各有打算,那是勉强不来的。总之那白璧瑜听我说了实情,泪凝于眶,身上杀气却渐渐透出,老朽心知不妙,只得赶紧改口,说我这个‘鬼医’其实专治下半身,没啥用处,若想把肚脐以上的病治好呢,便得上京去找‘袁神医’,他才有根治办法。”

  众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这“袁神医”、“王鬼医”俱是医道名流,谁知却是整日乱踢皮球、彼此相互陷害,真不知伊于胡底了。

  崔轩亮忙道:“后来呢?袁神医怎么说?”王魁笑道:“想我这‘鬼医’都束手无策了,他‘神医’能管什么用?他听说瘟神给我骗上京去了,自是气得七窍生烟,便连夜差人来了九华山,找我买了点东西。”众人讶道:“什么东西啊?”王魁自从怀里取出一张皮膜,便望脸上一罩,笑道:“这个。”

  点苍小七雄吓了一跳,纷纷喊道:“僵尸!”

  九华门人多学多能,山上除医道一项以外,尚有许多奇妙发明,这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白璧瑜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了。众船夫苦笑几声,只听老陈低声来问:“道长,你看这白璧瑜为何去烟岛?可也是去给魏岛主拜寿么?”不孤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白璧暇是来赐爵的,此番把兄长请来当帮手,准是没安好心眼。我看魏岛主还是得多加提防。别等人家杀到了门口,还不知死在谁手里。”

  崔轩亮默默想着,忽又道:“道长,你先前和白夫人说话,好像说了两句话,叫做什么御前……御前共什么宵的……”不孤子嘿嘿笑道:“御前共春宵,老公不折腰。你说的是这个吧。”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两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嘿嘿一笑,眼见七名徒弟满面好奇,一个个小嘴张开,引颈期待,当下咳了一声,道:“这儿孩童太多,咱们还是留点儿口德,改日再说吧。”

  崔轩亮只有十七岁,其实也算个小孩,一时间满脸狐疑,只与点苍小七雄面面相觑,都在猜测其中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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