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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任无心呼声固是充满骇异,百维呼声中骇异之情,竟比任无心更重。只见那小小一间屋子中,弥漫着血腥之气,方才坐在四周屋角的百护、百扶、百卫三人,此刻骇然竟已变成了三具无头尸体!地上满流鲜血,那玄真道长,竟坐在鲜血之中,满面俱是痴笑。他那手中捧着一柄长剑,三尺剑身上,满是鲜血!

  不但如此,他面上、身上,也是血迹班斑,连须眉都已几乎染红,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可断定百护等三人乃是丧生在他剑下。任无心见了此等情况,固是大惊失色,百维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只因任无心已深信这玄真道长乃是疯狂之人。而疯狂之人无论做出任何疯狂之事,本属理所当然,用不着太过吃惊!

  百维却知道这玄真道长非但半点也不疯狂,而且理智已极,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的多。他为何要将百护等人杀死?莫非他竟在短短时间中真的变疯了?百维再也想不出这道理。是以任无心固是惊骇莫名,百维却在惊骇之中,还带着惊疑。

  百维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疯了吗?为──为什么要将他们杀死?”

  任无心怒道:“玄真道长本已疯子,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何还要离开这里?”

  百维定了定神,暗道一声:“惭愧,险些又被他瞧出破绽。”

  任无心见他闭口无语,只道他被自己骂的说不出来,想到他此番离开本是为了自己,他又怎会料到有此事发生?一念至此,任无心反倒对自己方才之怒气发作,暗觉歉意,长叹道:“在下近来心神实已失常,行动不免暴躁,望你莫要怪罪。”

  百维怔了一怔,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讷讷道:“贫僧实是错了!”

  任无心叹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怎能怪得了你?”

  凝目瞧了半晌,但见百护等那三具尸身,头颅俱已不见,而这三具尸身却仍是端坐在那里,似是动也未动,便被人割了首级,竟连反抗都丝毫未曾反抗!

  任无心越看越是奇怪,又道:“以百护等三位大师的武功,怎会被个疯狂之人一一杀死?若说第一人被杀时乃是因为措手不及,那第二人纵然不能抵抗,也该立刻逃避才是。”

  百维皱眉叹道:“相公想不通的事,贫僧更加无法想通了。”他口中虽说想不通,心中却在暗暗忖道:“想必是百护等三人,做梦也未想到他会向自己出手,是以都惊吓的呆了──或许他乘百护等三人不备,暗中对他三人一一施了暗算,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再割下他们的首级,而他们直至临死前还浑不知情。唉!那时我若在此,何尝会对他生出防备之心,只怕也不免与百护等同一命运了。”

  思念一转,突又骇然忖道:“不好,莫非这人一直假冒玄真,为我南宫世家效力,一面却又与任无心暗中勾结,在我南宫世家卧底,此刻杀了百护他们,正是为了要取信于任无心?而他两面讨好,获利自必非同小可,将来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可站在胜利者之一方──这种事想来虽然不可思议,但瞧他的为人,正是做得出此事的──”一念至此,百维掌心中已不禁流出了冷汗,神情再也把持不定。

  任无心将百维放下,背负双手,在室中四下查看。百维抬眼瞧去,只见他满面惶恐焦急,却又不似作假。尤其是目光中那种纷乱又惊疑之目光,更是谁也无法假作得出。

  百维又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忖道:“或者是百护等三人有什么不忠之事被他瞧出,他深怕百护他们泄机于任无心,是以便抢先下手,将他们杀了,果真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他眼见与自己同堂习艺的师兄弟如此惨死,心中竟毫无悲痛怜惜之情,只是处处不忘为自己着想,其心端的令人发指。这边百维想的出神,那边的任无心更是心苦神昏,汗透重衣。只听他口中喃喃地说道:“头颅──他们的头颅怎会不在这里?”

  百维心中又何尝不在奇怪此事,忍不住应声道:“是呀!头颅怎会失踪呢,贫僧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被别人取去了不成?”

  任无心长长叹息一声,接口道:“别人取去他们的头颅又有何用?”

  百维不知不觉间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正因如此,更是令人不解。”

  任无心沉吟道:“看玄真道长的模样,绝未离开此室,他若将头颅自窗中抛出,绝不致抛得甚远,除非──”

  百维脱口接道:“除非他已将头颅吃下。”说这话时,他自己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去瞧那玄真一眼。

  任无心皱眉寻思半晌,忽然道:“我出去找找。”纵身一跃,穿窗而出。

  百维瞧得他身形消失,再也忍不住向玄真悄悄打了个手势。玄真也悄悄回了个手势,百维见他还认得自己,并无恶意,暗中又定了定心。只因这玄真若是他所怀疑的那般情况,此刻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此刻既未杀他,可见事情并不如他猜疑之坏,这正是百维最放心不下之事。

  此刻既已释然,不禁长长透出口气,道:“你──”

  玄真食指封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百护等三具尸体,皱眉摇了摇头,再指着自己的心窝,在心上打了个叉,然后,以手做刀,口中咯的一声轻响,一刀虚空砍下。百维凝目瞧着他的手势,皱眉寻思半晌,方自会过意来。他双眉一展,恍然忖道:“他是说百护等三人并非真的效忠于南宫世家,他心中怀疑颇深,是以便一刀将他们杀了。”

  想到这里,他居然挑起拇指,做出个赞美的手势,似是在说:“宁可杀死一千个无辜之人,也不能放走一个祸害,你干的好。”原来百护等三人如此听命于他,实非真的已变心投向南宫世家,而是别有原因。百维乃是以百忍大师之生命作为要挟,要百护等人一切唯命是从。

  少林派门规森严,由来已久,门下弟子一向将掌门人看的甚是尊贵。是以百护等人宁可忍气吞声,违抗良心,背叛于任无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因而伤了掌门大师的性命。他三人心里有如此苦衷,是以无论何时何地,都极少说话,而由百维一人开口。

  百护大师甚至不惜自己牺牲生命,只求掌门人之平安,此等悲壮义烈之行,端的令人可歌可泣。而百维之所以一直未曾以迷药令百护大师等三人服下,只是生怕他们服下迷药之后,神情痴迷,眼神有异,而被任无心瞧出破绽。此刻玄真既说他三人有不忠之行,百维非但深信不疑,反赞他此番装疯杀了百护等三人之手段,用得实是高明已极。

  只觉玄真满染鲜血的面容之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突又以手封唇──

  任无心果然随之转身而入,双眉皱得更紧,面色也更是沉重。

  百维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未寻着,但口中却仍故意问道:“可曾寻得?”

  任无心摇摇头,长叹道:“未曾寻得。”语声微顿,接口又道:“非但头颅未曾寻得,而且连足迹、血痕都瞧不见一些,那──那些人头莫非是飞了吗──哈哈──哈哈!”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十分好笑之事,话一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

  百维瞧得目定口呆,讷讷地道:“任──任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任无心大笑道:“四面阴森荒凉,人影都没有一个,只有几条野狗,那──那些头颅,莫──莫非是──莫非是──”笑声一顿,突然以手掩面,又似想起什么十分悲痛之事,竟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百维见他不但忽哭忽笑,而且语无伦次,心头一动,暗暗忖道:“任无心连日经几番重大刺激,此刻莫非已疯了吗”一念至此,心中固然甚是高兴,却又不禁微生惋惜之心,以任无心之聪明才智,绝世武功,若是从此疯狂不治,岂非令人扼腕?

  突听一阵犬吠之声,远远传来,吠声甚是急乱,这荒村中似是又有人来。任无心霍然长身而起,目光茫然四望,道:“什么人来了──什么人来了──”

  百维叹息一声,说道:“任相公不妨在此歇歇,待贫僧前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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