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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只见任无心缓缓将棺盖抬起一线,身子却仍卧在棺中,沉声道:“想那徐素白与道长多年相交,他见道长的伤势,竟仅是淡淡提起一句,却不再过问,反而对在下的伤势,这般关心,岂非于情理不合,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其中必有机诈。”

  青松道人抚掌道:“正是如此。”

  青云道长却垂首沉吟了半晌,方自缓缓颔首道:“不错!”

  任无心又道:“年前任某为了要寻出南宫世家所使迷药的解救之方,曾经奔走天下四方,邀集医道知名之士,那时任某便曾再三拜访这位徐素白,他避而不见,在下又诚诚恳恳地留下一封长函,详细说明了有关南宫世家之事,只望他见了这封信后,能赶到约定之处与我相会。”

  青云道长忍不住脱口问道:“他可曾去了?”

  任无心长叹道:“自然未去,但却令人捎来封便笺,简单地推却了。”

  田秀铃冷笑道:“这样的人,你本不该再三去寻求于他。”

  任无心道:“由此可见,他必已看过我那封长函,已知道南宫世家近年来的作为,但今日道长说出南宫世家之事时,他却故做惊异,显见得是心中有虚,再加以他既匆匆而来,又拂袖而去,是以在下方能断定,此人八成已投入了南宫世家门下。”

  青云道长合什长叹一声,垂下头去。青松道人叹道:“任相公不但心计过人,而且心细如发,当真教贫道佩服的很,那徐素白此番回去,将任相公死讯说出,南宫世家中人,想必高兴的很,防范只怕要大大疏弱了。”

  当日傍晚,晚霞余晖中,一辆乌篷大车,自终南山急驰而下,车门车窗紧闭,赶车的虽然俗服粗装,但神情俊朗,显然是终南高足改扮。但大车还未走出山区,便有三条人影,远远蹑在车后。这三人轻功俱自不凡,车马奔驰虽急,但竟仍快不过这三人的双足。

  这三条人影,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前面的两人,黑衣劲服,黑巾蒙面,两人同样的装束,互相呼应,显见乃是一路同来。后面的一人,也以一方青帕,蒙住了面目,但窄袖青衫,体态婀娜,纵在沉沉的黑色间,也可看出必定是个美艳的少女。

  她鬓发甚是蓬乱,露在蒙面青帕外的一双剪水双瞳,虽充满了焦急和忧郁,却仍掩不住她眼波的妩媚与柔美,此刻她额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紧跟在前面两个黑衣人身后,身形却仍不带半点声息。

  前面的黑衣人注意之力,显然已完全集中在那辆门窗紧闭的大车之上。两人不时悄悄打着手势,谁也没有发觉身后的青衣少女。

  车马出山西行,地势仍甚荒僻,赶车的似是也发觉有人跟踪,长鞭飞舞间,频频鞭打着马股,健马负痛,蹄声更骤,驰骋更急。两个黑衣人忽然齐地厉喝一声,左面一人喝道:“前面车马,快些停住,赶车的还可无事,否则便要冤枉地陪着车中人送命了。”此人身材高瘦,语声凄厉,左面衣袖空空,扎在腰间的丝绦上,背后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看来似乎正是南海慕容飞。

  赶车的呼啸一声,头也不回,打马更急。黑衣人对望一眼,但听呛啷一声,独臂人长剑已出鞘,拔剑之快,果然不愧为南海第一奇剑之风范。右面一人双肩耸处,削瘦的身形,有如旗花火箭般冲天而起,凌空一个转折,斜斜向那马车黑篷急窜了下去。

  但见长鞭打马,马车前窜,黑衣人身形,似已堪堪落空,但掌缘在车篷上轻轻一搭,身子便已黏在车上,随着车马奔行了一段,双腿突地一缩,翻身落在车篷上,身法轻灵,无与伦比。赶车的听得车篷一响,面色大变,口中轻叱道:“下去!”回身一鞭,直击而去,急锐的鞭风,斜划黑衣人肩头之间。

  黑衣人冷冷一笑,右掌急伸,反掌间已抓住了鞭梢,厉叱道:“撒手!”叱声未了,长鞭早已落在他掌中,赶车的身形一倒,砰地撞在车篷上。只听一声清啸,剑光匹练般飞来,正是慕容飞已赶到车旁:剑光回舞,喀地一响,竟生生将驭马的车驾,一剑斩为两段。

  健马惊嘶,放蹄前奔,那辆乌篷大车,却斜斜冲下道旁。后面的青衣少女,神色更是惊惶,伏身在三丈外一处树木阴影间,疑注着车上的动静。

  只见那黑衣人飞身跃下了车篷,厉声长笑道:“任无心,此番无论你是活是死,都休想再逃脱大爷们的手掌了,活的要你性命,死了也要将你尸骨乱刀分尸,碎为万段。”

  赶车的挣扎着爬起,戳指大骂,道:“任无心?谁是任无心,你们疯了吗?”

  慕容飞阴恻恻冷笑一声,长剑展动,剑尖直逼赶车的咽喉。那赶车的丝毫不惧,大声道:“你要杀就杀,堂堂的终南弟子还怕了你不成?”

  黑衣人狂笑道:“好一个终南弟子!”身形展处,双掌突然插入车篷里。只见他双掌分处,嘶地一声锐响,那浸油的坚实车篷,竟被生生撕了开来。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身子微微一震,突然自靴中抽出了柄匕首,正待飞身扑去。却见那黑衣人呆了一呆,倒退三步,反身一把抓住了那赶车人的衣襟,暴怒道:“任无心在那里?”

  他算定了车篷中必是身负重伤,甚或真已身死的任无心。那知这门窗紧闭的车篷中,却只装的是数十册经书道籍,那有任无心的人影。

  阴影中的青衣少女松了口气,暗暗道:“我早该知道任相公的行事,万万不会如此大意的,但任相公究竟是生是死?他此刻究竟在那里?”任无心的行踪不明,委实令她着急。

  这时,任无心与田秀铃,却早已远离了终南山,直奔甘肃境中。就在那乌蓬大车狂奔下山之时,田秀铃便已带着任无心,自山阴处觅路而下。只因南宫世家知道任无心中了陈凤贞一掌,纵然不死,也要身受重伤,势难徒步而行,必将注意之力集中在车马之上。是以任无心便偏偏舍弃了马车,勉强徒步而行,如此行路,虽然远较艰苦,但却又必将大出敌方意料之外!

  夜色凄清,荒山寂寂,一个终南弟子,背负着任无心到了终南山脚,方自作别而回。青松道人本欲相送,但任无心生怕人数一多,反易引起敌方注意,是以再三婉却了他。空旷的天地中,又只剩下田秀铃与任无心独自相对,也不知是忧是喜,长长叹了口气,道:“往那里走?”

  任无心沉吟半晌,叹道:“此刻我也拿不定主意,是昼伏夜行,专走荒山僻径,还是索性无事一般,投店打尖,行走官道?”田秀铃也不说话,只是凝目望着他。任无心缓缓道:“这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姑娘聪慧过人,何不代在下拿拿主意?”

  田秀铃眼波转动,轻轻道:“荒山僻径,你可走得动吗?”

  任无心苦笑道:“势在必行,走不动也要走的。”

  田秀铃道:“我们的目的之地,究在何处?”

  任无心道,“洮水之畔西崆峒山。”

  田秀铃叹道:“此间路途,贱妾实不熟悉,但以相公此刻的体力,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在荒山僻径之道,万一有了变故,岂非呼救无门?”她沉吟了半晌,又缓缓接道:“是以依贱妾看来,还是在官道上行走安全的多,一来道上行人纷扰,你我可混杂在行旅之间,便难被他们发觉,何况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我纵被他们发现,他们也不敢立刻动手,你我还可有个缓冲逃走的机会。”

  任无心笑道:“姑娘分析事理,果然精辟入微,只是──”他目光突地一闪,接口道:“那南宫世家中人,若是也和姑娘同样想法,岂非便要全力在官道之上,布下眼线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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