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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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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璋笑道:“你既是昆仑门下弟子,一切应遵从师父吩咐,我和你娘都到垂暮之年,什么事都看淡了,你表姐死后,你娘更是万念俱灰,每天守住养心堂面佛念经,连我都不准去打扰她,受她影响,我也动了斩绝尘缘,面壁潜修的念头,你娘虽是出身大家,又跟我宦海浮沉多年,但她还是个慧根深厚的人,我能从名利中醒悟过来,急流勇退,还是你娘的劝告。过去他常对我说,娟儿美慧薄命,相属早夭,恐难活过二十五岁,果然不幸言中,去年死于天花。你舅父过去历任州县正堂,做了很多胡涂事情,本身应了报,又祸及娟儿,因果轮回之说,看来倒不是无稽之谈,你到养心堂去见你娘,明天准备祭品,去奠拜下表姐灵墓,至于你日后行动,我也不愿过问,你师父胸怀玄机,他说的大概不会有错,说不定我遇上机缘,就遁迹世外了。”说毕,起身对霞琳点下头,缓步出厅而去。 杨梦寰只听得两眼发直,呆若木鸡,看父亲缓步径去,头也不回,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那里知道,杨璋摆脱宦海恩怨之后,一颗心静如止水,“水月山庄”二十年修心养性,已六根清静,灵台空明,如果说养性修行之深,比一阳子更为过之,这要归功于他宦海隐退后,万念俱灰,一个人到了无嗔无念的境界,对生死情欲,真看成过眼烟云,什么事也不放到他的心上了。杨梦寰看父亲背影消逝厅外,不禁落下两颗泪珠,霞琳送给他一方绢帕,安慰道:“寰哥哥,你不要伤心好呢?” 梦寰接过绢帕,擦去泪痕笑道:“走!我们去见我娘”。 “水月山庄”并不大,杨璋所以取这个名字,无非感叹人生犹如镜花水月,一切功名富贵,都是空幻的意思,养心堂修筑在一片翠竹丛中,漪漪绿篁传出来声声佛号。 杨梦寰带着霞琳,绕着竹林曲径,走近养心堂,那只是三间茅舍,竹几木椅,打扫的纤尘不染,正中一张白松木八仙桌,坐着一位青衣衣裙美丽的中年妇人,双目微闭,口诵大悲经,杨梦寰紧走两步拜伏地上,道:“娘,寰儿回来啦!” 杨夫人慢慢睁开眼睛,庄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摸着梦寰头顶道:“你回来的正好,明天是她周年忌辰,她死前还惦念着你,明天叫杨福带你去她坟上祭奠祭奠,她就葬在西山根下,那是你们小时候常玩的地方。” 杨梦寰流泪答道:“可怜娟表姊死时,儿连她最后一面也都没见到!” 杨夫人扶起梦寰,肃穆慈爱的脸上,也泛出悲伤神色,叹息一声,道:“娟儿人虽聪慧,只是生具薄命,她死了倒免去日后受罪,人世间因果累报,强它不得,你也要不太过伤心,那位白衣姑娘是谁?” 杨梦寰还未及回答,霞琳早已拜倒地下答道:“伯母,我叫沈霞琳,和杨师兄同属昆仑门下。” 杨夫人探身扶起她,拉到身边,看她娇稚无邪,一片纯真,心中甚是喜爱,微笑问道:“你是梦寰的师妹么?今年几岁啦?” 沈霞琳点头答道:“我十七岁。” 杨夫人把她轻揽怀中又问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你娘好呢?” 这一问,问的沈姑娘一阵伤心,倚偎在杨夫人怀里,她幼失母爱,十几年来在澄因大师抚养下长大,老和尚虽然对她百般爱护,但这无法和女人天赋中潜藏的母爱比拟,杨夫人问她娘好,又正触到她伤心之处。 沈霞琳姑娘一边哭,一边答道:“琳儿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妈,师父告诉我叫沈霞琳,可怜琳儿连爹妈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她哭的婉转,说的清脆,句句断肠,字字血泪,杨夫人那深的定力,也听得感伤万千,抚着她一头秀发劝道:“孩子,不要哭啦!你妈妈就是活着,也不能跟你一辈子。” 沈姑娘收了眼泪,无限凄伤抬头问道:“伯母,你看看我是不是早夭之象,我会不会和杨师兄的娟表姊一样很早就死去?” 她孩子心性,想到就问,也许问得无心,杨梦寰站在一边,却听得心里直冒冷气,杨夫人高喧一声佛号笑道:“生生死死,本有定数,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沈霞琳眨眨大眼睛,幽幽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就问伯母!” 杨夫人两道仁慈的眼光,深注霞琳良久,答道:“不会的,孩子,你很有福气,不像娟儿那样薄命。” 沈姑娘愁苦的脸上,透出一份安慰的娇笑,得意的转头瞅了梦寰一眼,这孩子就是这样的天真,杨夫人几句话,竟给她无限的安慰。 这神情,看的杨夫人也觉感动,两道慈爱的眼光,转盯在梦寰脸上说道:“你父晚年慕道,心诚志坚,他本久历宦海,诡谲风波,一旦悟道,心若止水,万念俱寂,最近我看他已到了摒绝一切尘缘的境界,娘虽研读了数十年佛学,但仍无法切断一缕情怀,常常以你为念,母子天性,这也难怪,不过一个人的遇合不同,修行全在自己,娘是不能管你许多,你天资虽厚,但不是空门中人,多生妄念,害人害己。”说罢,闭上眼睛,又恢复庄严神色。 杨梦寰不敢再多打扰,轻轻扯下霞琳衣角,退出了养心堂,老仆杨福早已替少爷打扫好了卧室,沈姑娘有过去伺候玉娟的小婢银瓶,招呼安置。 第二天一早,杨福备了三色祭品,带梦寰去凭吊玉娟灵墓,这时旭日初升,山色如画,浅山崖下,小溪岸旁,绿草地上兀立着一座孤冢,老仆杨福摆好祭品,回过头满蕴老泪说道:“少爷,这座孤冢里,就埋着娟姑娘,回想过去老奴常陪少爷和娟姑娘,来这里玩耍,你们在溪里捉鱼,玩得高兴时,连饭也不肯回家去吃,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如今景物依旧,娟姑娘却死了一年了。” 杨梦寰抑制着无穷感伤,对杨福道:“你先回去吧!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杨福昨天吃过苦头,也不敢再多言招灾,只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少爷不要太过伤心,苦坏了自己身体,老奴等一会来接少爷回去。”说罢自去。 杨福走后,梦寰再也没法克制满腹悲痛,星目中簌簌流下,伤心过度,他反而哭不出声,跪对青冢,无声低泣。这种哭法,最是伤神,不大功夫,泪尽血流。杨福跑来见梦寰如醉如痴,唤了两声少爷,梦寰浑然不觉,看他星目圆睁,睁角里汨汨出血,只吓得丢魂失魄,一路狂奔回“水月山庄”。 杨璋一大早就出去,行踪无定,杨夫人正在养心堂闭目参禅,他不敢惊动,没法子找到了霞琳姑娘。沈霞琳没有听完话,已如飞奔去。玉娟坟墓距水月山庄也就不过一里多点,沈姑娘心急如焚,片刻到达,见梦寰果然跪对青冢一动不动,如不是两眼角有血泊出,直似石雕木刻一般。 忽然她转过身子,两臂一张,猛向梦寰抱去,口里喊道:“我也不能活了。” 蓦地里,一阵劲风直向霞琳撞去,同时一个宏亮熟悉的声音响道:“住手,你真的不想要他活了吗?” 变化仓促,沈霞琳本能的向旁一闪,定神看去,面前站的,正是洞庭湖中遇到的长髯老者。 老者不待霞琳开口,先叹口气,道:“他悲恸过深,伤了中元,全身真气凝聚不散,你此刻贸然动他,他内腑凝聚的真气无法疏散,必然凝结成了内伤,内功愈深,受伤也愈重,纵然不死,亦必终身残废了。” 说罢,缓步走近梦寰,右掌向背心“命门穴”拍去,左手用推拏手法,活动梦寰“当门”“肺海”两处穴道,果然不大工夫,听梦寰长长吁了一口气,慢慢转过头来,霞琳心中一喜,顾不得对那老者道谢,叫了一声:“寰哥哥。”便两臂齐伸扶起梦寰,她也不管身侧有人,很自然的用雪白衣袖,擦拭他眼角血迹,脸上泪迹未干,嘴角笑意复现。 杨梦寰见霞琳情出衷诚,倒也不忍拒绝,只得由她,转眼瞥见湖中所遇的长髯老者,肃容卓立身侧,轻轻推开沈霞琳,躬身一礼笑道:“老前辈几时到此,恕晚辈未迎大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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