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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奇病症求治遇良医 恶挑夫欺人遭毒手(2)


  黄石屏叹道:“这博士实可钦佩!你们西医最重实验,自非将人体解剖,不能得到结果。像这博士牺牲了人家的性命,自己也把性命抵了,人情国法都说得过去,当然是了不得的纯粹救人慈悲之念。我自到上海设诊所以来,时常听得有人传说外国医院,每每将病人活生生的解科剖,本来不至于死的病,一经解剖自无生理了。去年报纸上,不是曾刊载过一桩惊人的某医院看护妇同盟罢工的新闻吗?十几个看护妇的照片,选在报上登了出来。报上说某大医院,设备之完全为上海第一,素以手术极好著称。这次有一个无锡的中年妇人,因病住院已有半月,诊治毫无效验,妇人想要退院,医生坚留不许。妇人有个亲戚,在院里当看护妇已多年了,医生不知道这看护妇是妇人的亲戚,因她在医院里资格最老的关系,医生开秘密会议,并不禁她旁听。

  “她这日听得医生商议要将妇人趁活的解剖,吓得她什么似的,连忙跑到妇人跟前,把消息说给妇人听,并帮助妇人悄悄的逃走。一会儿医生将要实行解剖,想不到妇人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医生大怒,查得是这看护妇走漏了消息,打了这看护妇几个嘴巴,并革去她的职务。同院的看护妇都是中国人,平时看院里医生解剖活中国人的事,已是很多了,人各有天良,看了早已心怀不平。这次见同事的为这事受了大委屈,更动了公愤,同盟罢工出来,将事情在报上宣布。次日那医院也登报否认,然尽管申辩,上海人已不敢再去那么院诊病了。”

  这院长点头说道:“这类事在贵国人眼中看了,觉得非常奇怪,若在欧美各国,却是很寻常的。欧美各国的人,在病时自愿供医生解剖的很多,遗嘱上要送医院解剖的,更是随时随地都有;这种解剖,完全是为人类谋幸福,绝对不能说是没天良的举动。像黄先生是有知识的,又是做医生的人,若也和普通人一样,攻击医院解剖的举动,对于医学前途的影响,不是很大吗?”黄石屏道:“我是中医,认定解剖是没有多大效验的,拿活人去解剖,尤觉不妥,你我两人以后各行其是罢。”这院长知道中医的主张,多有与西医根本不同的地方,便也不再往下说了,当时作辞出来。

  过了几日,这院长将应办的后事都办妥了,这日邀了一个律师,并一个在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副总巡,同到黄石屏诊所来。这两人都是德国人,与这院长素来是极要好的朋友,副总巡同来,并非作证,也没有旁的用意;只因听得院长说有点穴的事,为好奇心所驱使,要求同来看看。到诊所后,院长介绍两人和黄石屏会了面,黄石屏也约好了一个律师,这院长坐定,黄石屏就用电话将预约的律师请来。

  黄石屏当着副总巡和两个律师对这院长说道:“你执意要试验我中国的点穴术,我若图免我个人的麻烦,尽有方法可以推诿;只因你为人非常诚实,与我虽结交不久,但是我钦敬你的人品,真心愿意和你做朋友。既是承认你是我的好朋友,说话当然不能略带欺骗的意味,今日你果然遵照我说的办法,带了律师来,我为慎重起见,也请了这位律师作证。照现在的情形看,试验点穴的事,是势在必行的了,不过我终觉得这事是很危险的;前几日我虽曾对你详细说过,然那时只你我两人,这三位不在跟前,今日我还得说说:我中国点穴的方法,在知道的人实行起来,是极容易的一桩事,比较我每日替人治病打针,还容易数倍;所难的就在不容易学得方法,及实施的手术。

  “古人所以不轻易将方法传给人,也就为学会了之后,要人死伤或害病,毫不费力。一个人一生到老谁不害病,只要病不至死,应该没有什么可怕。然寻常一切的病,都不可怕,惟有因点穴而得的病,却比较任何大病痛苦,实没有一种可以勉强忍受的;害病的时间,最短也须一礼拜,方能恢复原状。我敢发誓,我这话绝对不含恐吓你的意味在内。你的年纪有这么大了,万一因受不了病的痛苦,发生出意外的危险来,我是不能担保的。”

  这院长十分庄重的说道:“你这些话我已听明白了,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我也了解。我此来已准备将性命送给你手里,连遗嘱都已凭律师写好了,我性命尚且不顾,还管什么痛苦?若点死了毫无问题,倘得侥幸不死,我便还有绝大的希望。”副总巡和两律师都称赞这院长有毅力。当下将证书写好,四人都签了名。院长亲手送给黄石屏道:“凭据在此,请你放心试验罢。”

  黄石屏一手接过那证书,一手在这院长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随即举起大梅指向副总巡和律师笑道:“我们中国恭维年老有毅力的人,说是老当益壮,这院长真可称为老当益壮。”说毕,将证书折迭起揣入怀中,回到炕上躺下去吸大烟,一连吸了多口,坐起来闲谈。

  这院长见黄石屏收了证书,和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到试验点穴的事,倒闲谈许多不相干的话。忍不住问道:“今天已不能试验么?”黄石屏故意装做不明白的反问道:“今天为什么不能试验?”院长道:“既是能试验,就请动手罢!是不是要把衣服除掉?”黄石屏摇头道:“我治病尚且不要脱衣服,点穴要脱什么衣服?”院长走近黄石屏面前道:“不要脱衣服更省事,应点什么地方请点。”黄石屏道:“点穴最好不使被点的人知道,因为一经知道,或是动弹或是存心咬紧牙关抵抗,点时便比较的难些;你身上我早已点过了,你请坐下罢。”

  院长很诧异的问道:“已经点过了吗?是何时点的?我怎的一点儿也不觉得?”黄石屏笑道:“在称赞你老当益壮的时候点的。”院长点头道:“不错,你伸手接证书的时候,曾举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当时觉得脚筋有点儿发麻,身上打了一个寒噤,我认为这是常有的现象,不疑心是点穴的作用,所以不注意。”黄石屏道:“本来被点之后,身体上就得感觉痛苦,我为你在我家,特给你留下回医院的时间;此时我也不再留你多坐了,过一礼拜再见罢。”院长心里怀疑着,与副总巡律师同作辞回医院。

  他因见黄石屏拍的很轻,认为是和催眠术一类的作用,可以用极强的意志抵抗。回医院后,全不把这回事搁在心上,换了衣服,打算照常工作。无奈渐渐觉得头昏眼花,背上一阵一阵的发麻,好像伤寒怕冷的神气,勉强撑持不到一刻钟,实在撑持不住。好在他自己是个医学博士,对于这类普通病状,有极效之治疗方法。当即认定所有的现象,是偶然病了,叫助手配了些些药服下,蒙头睡在床上,以为睡一觉醒来,痛苦必可减去。

  谁知服下药去,忽发生一种意外的反应,全身无端战栗不止,正和发了极严重的疟疾一样,绝对不能自主。接着用他种方法治疗,说来奇怪,每服上一种药,便发出一种奇离而难受的病症;直闹了半日一整夜,不曾有一分钟能合眼安睡。然仍咬紧牙关忍受,邀请了上海几个有名的西医,想用科学的方法,救治这种痛苦。那几个西医听了黄石屏点穴时的情形,无不称奇道异,大家细看被点的肩头,并无丝毫痕迹,他们既研究不出点穴致病的所以然,只好仍旧按照病状下药。

  所幸痛苦虽重,神智倒很清明。然因为神智清明,便更感觉痛苦不能忍受。他搥床捣枕的又过了一日,第三日实在因治疗方法都用尽了,不得不相信点穴确有道理。打发人把黄石屏接到医院来。院长对黄石屏说道:“我于今已试验中国点穴的方法,相信有极精微的道理,就是我们在上海同业的朋友,也都认为是一种值得研究的学问;尤其是我们业医的人,应该切实研究,将来医学界,必能得着极大的助力。我此刻接你来,只因你事先所声明的话应验了,这三日来所发现的痛苦,无论如何强硬的人,也不能忍耐;我们西医所有特效治疗的方法,都曾使用过,不但没有效力,由服药反应所发生的痛苦,倒比较不服药时厉害。所以请你来,求你替我诊治,我想应该很容易的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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