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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老人命玉面閻羅將酒食搬到殿上,師徒席地對面坐定,老人拍開酒罐,複自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往酒中傾人一撮藥粉,攪了攪,倒了兩碗,一碗放在玉面閻羅面前,一碗自己端在手裡,抬臉微笑道:「愚師除盡得本門各項神功真傳外,並於大漠一位異人處習得丹藥之術,愚師今年業已八十有五,其所以還能康健逾常,便都靠了服食靈藥異丹之功!」

  玉面暗忖:這老兒好怪,行為近小人,口吻似君子,武功高不可仰,又好道家鉛汞之術,狂不像狂,瘋不像瘋,難道這是關外人物的特性不成?

  他一生行險使詐,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在他眼裡,幾乎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雖然老人的武功已令他心折,但他仍恐藥粉有毒,所以儘管賠笑,應是,點頭,卻始終虛裝姿態,不肯立即就飲。

  老人似乎因為名分已定,詞色之間,已較先前隨和得多,玉面閻羅的遲疑,他一點也沒在意,說話完,已先將碗中酒一吸而盡。

  玉面閻羅暗忖:我也真是多疑,他如不利於我,以他的一身武功,就有十個玉面閻羅也不是他的對手啊!

  暗道一聲:不好,可別自找麻煩,弄巧成拙。

  一念及此,連忙裝作坦然地將酒喝幹,老人斟滿第二碗,先夾了兩筷子菜,然後撫髯歡容笑說道:「恩師入關以來,先後已碰上三大快事。」

  玉面閻羅賠笑哦了一聲,老人豎起一個指頭笑接道:「第一件,愚師無意得到了一柄盤龍劍,來日岳陽之會,愚師便將它拿去鬥鬥劍聖司徒望——」

  老人說著,忽然得意地大笑起來。

  「這就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哈哈!」

  什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玉面閻羅暗暗失笑:真是比喻得不倫不類!

  由此一端,玉面閻羅便認為老人是個老粗,暗忖:「怪不得他的行為乖異,原來他武功雖高,學識卻是非常有限呢!」;

  這種發現頓使玉面閻羅十分興奮,他自信老人一定不難對付。不過,他表面上仍是神色不露。老人豎起第二個指頭笑道:「第二件,愚師收著你這麼個徒弟。」

  玉面閻羅作態低聲道:「恩師栽培。」

  老人接著笑道:「你原是七星門下,現在卻站在愚師身邊,只此一點,便足令冷敬秋那老鬼汗顏無地了!」

  玉面閻羅心中一動,忙道:「七星堡主心硬如鐵,今後朝相時,還望恩師庇護才好。」

  老人哈哈笑道:「那還用說?假如連個徒弟都保護不了的話,我美髯劍客還到中原來稱什麼『天下第一奇人』?」

  玉面閻羅又故作不安地道:「到時候那老魔可能會在弟子頭上加上一些令人動心的罪名也不一定。」

  老人哼了一聲,冷笑道:「愚師既然收錄了你,他如那樣說,就不啻指責于愚師,自你師祖仙去,當今之世已無愚師長輩,愚師豈容任何人冒犯!」

  玉面閻羅大為寬慰,忙阿諛道:「得遇恩師,真是奇緣。」

  老人快活地撫髯大笑,師徒又對幹一碗,老人這才豎起第三個指頭,同時曲轉來向空碗指了指,笑說道:「第三件,便是今天的酒!」

  玉面閻羅一怔,不由得脫口說道:「這有什麼稀奇,長安好酒有的是,只要師父歡喜,弟子無不可以孝敬。」

  老人搖搖頭,又指了一下空碗道:「不,愚師是指酒中的藥。」

  玉面閻羅因未覺有什異處,便問道:「師父放下去的藥叫什麼名字?」

  老人想了一下,搖頭道:「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玉面閻羅聞言一怔,暗忖:自己煉的藥居然忘了名字,這是什麼話?他懾于老人之威,又礙著彼此間的名分,雖然傻眼,卻沒敢開口。

  老人自動補說道:「它是別人送的。」

  玉面閻羅大驚,暗喊一聲,好糊塗!別人送的東西,連名字都沒弄清就拿來服用,這多危險?

  但他旋即自我安慰道:「以他這等身分,所交的當屬高人,也決不可能出甚差錯,我真多心,總是信不過別人——」

  想至此處,暗喊一聲不對,一顆心頓時再度忐忑不安。

  他憶及老人說這是「入關以來的第三大快事」,關內幾位成名人物既都不在他的眼下,他眼誰也都沒有交往。那麼這位贈藥之人又會是誰呢?

  心跳著,正待出言探詢時,老人已快活地接著笑道:「『三奇』也者,如此罷了。恩師既搶了七星堡主的徒弟,又廢了天山游龍的門人,便佔有了劍聖司徒望的成名寶劍,數日之間,贏盡頭彩,哈,哈,哈,快哉!」

  玉面閻羅實在忍不住了,強笑著仰臉道:「關於藥的部分,師父還沒說完呢。」

  老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撫髯傲然說道:「這個麼?哈哈,細說起來真是有趣極了。」

  玉面閻羅暗哼道:有趣?他奶奶的,簡直在拿性命開玩笑!他心裡雖然恨得心癢癢的,但表面上仍附和地點頭微笑,表示著:『唔,師父說有趣,一定有趣非常,師父快說吧!』

  老人忽然問道:「明兒,中原武林恩師僅知大概,詳細情形則不甚了了,你可知道華陰過來,臨潼一帶有哪些成名的武林人物?」

  玉面閻羅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這一帶弟子也不太清楚。」

  其實他真的不清楚嗎?鬼話!

  百花教自苗疆移到中原之後,教下計設「梅」「蘭」「玫瑰」「牡丹」四個分壇,除總壇設在洛陽附近的金庸,居中指揮外,梅壇設在洞庭君山,蘭壇設在巫山神女峰,牡丹壇設在潼關,玫瑰壇就在臨潼。

  他之所以不肯說出,固然是為了跟牡丹壇主的一段,有著顧忌,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不明白老人突然問及此點的用意。

  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若說出來,他一路追問下去,我又回答到幾時為止,還是由他一個人快點說下去吧!」

  老人朝他注視片刻,搖搖頭道:「這就怪了——」

  玉面閻羅神色一動,但仍忍住沒有表示。

  老人眉頭皺得一皺,旋即又展顏笑道:「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愚師于華陰附近廢了天山游龍門下那小子,並取了他的盤龍劍之後,因久慕長安風光,便往長安這方面行來,走到離臨潼不遠之處,天色已黑,愚師不想入城落宿,便想向荒野處找個僻靜地方調息,在官道西北一角,一座古林中,愚師發現一座敗落的道觀,越牆而入,正待進入主殿時,右側一間雲房中忽然露出一絲燈光,同時傳出一陣男女低低笑謔之聲,愚師心想:道觀中有女人,這是什麼話?一時好奇,立即閃身向雲房貼近過去。」

  提到男女之事,玉面閻羅臉上馬上有了光彩。

  「愚師行事,百無禁忌,不順眼的人,殺,合意的東西,拿,別人怎麼想,怎麼說,愚師一點也不在乎,恩師的觀點是:我活著,是為自己,不是為別人!」

  玉面閻羅情不自禁地不住點頭,這種論調正合他的口味,一時間,竟將藥粉的事忘到九霄雲外。

  老人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那時,愚師那樣做,別人看來也許以為下流,尤其是愚師這種有身分的人,但是,愚師並不這樣想,愚師以為——」

  老人盡在題外兜圈了,玉面閻羅心癢難熬,忍不住問道:「快說吧,師父,您結果看到了些什麼?」

  老人不以為件地點點頭,又喝了一口酒,這才改了改語氣道:「憑師父的一身成就,房中人當然不能有所發覺,師父湊近窗前,自縫隙中往裡一看,房內僅有一燈一榻,別無長物,燈在床頭,床上正一絲不掛地擁臥著一對男女。」

  玉面閻羅喉骨一動,咽下一口口水。

  「看室中陳設,可知道觀業已久無人住,那對男女顯然系借地苟合,師父覺得很有意思,便一聲不響地繼續看了下去。」

  玉面閻羅的頭微微點了一下,好像說:「對對,不能驚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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