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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司徒烈走下石階,抬頭一看,蜿蜒的燈影中,七星堡主固已不見,就是走在他前面沒有多久的鬼見愁,此刻也只剩下一抹淡淡的身形。

  他知道,如依他現下在輕身功夫上的成就而言,七星塔雖有半裡之遙,最多十來個起落,一樣地眨眼可到。

  但是,他能這樣做嗎?當然不能。

  尤其是處於目前的這樣情況下,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符合著他現下的身分,心裡再急,也只有一步一步走過去,雖然他走得可以比常人快一點,但那種快是有限度的,所以,等他到達塔下,已比兩魔慢了足有半袋旱煙光景。

  短短的半裡路程,本來算不了什麼,但他因為急於目睹兩魔會面後的全部演變,不願有所遺漏,所以,他覺得這段路,竟比一條關洛古道,似乎還要漫長。

  一路上,思潮泛湧,如層浪澎湃。

  剛才,七星廳口,鬼見愁的一番叮嚀,驟聞之下,幾若雷轟,令人有著一種震駭的窒息之感,但經他一再回味,卻又頓然省悟,那番話,實在很平淡,縱令鬼見愁隻字不提,他也應該自發地想到這一點才對。

  不是嗎?

  他一直為鬼見愁的狂傲,七星堡主的忍讓,感到奇怪,覺得那是一種反常的賓主現象,而現在,他突然明白過來,那種現象,事實上並不反常。

  這怎麼說呢?

  說起來,淺顯得很。

  鬼見愁狂,因為他原來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個人如果連死亡也不在乎了,那他還會在乎什麼呢?

  反過來說,這也就是七星堡主處處忍讓的同一理由。

  這是誰都知道的:這兒是七星堡。

  假如一個人在事實上已掌握了另一個人的生死大權,只要他想報復,他可選擇於任何時候開始,那麼,他對那人在某些細節上的容忍,也就不足為奇了。

  到目前為止,有些事,已無秘密可言。

  它便是,劍聖司徒望故居的一把無名火,系出於七星堡主的主使,而由鬼見愁率領東北道上一叟、兩老、七五、八怪等人動的手。

  一叟諸人為了名器財貨,鬼見愁為了一元經,七星堡主則為了成為真正的武林第一人。

  但是,這裡面有一件事實是不容忽略的,從鬼見愁的談話中,司徒烈知道七星堡主當初與鬼見愁的約定是,事後三年,劍聖如仍不出現,便算任務正確完成,鬼見愁可依約親來七星堡洽取一元經副冊,這一點,已無疑問。

  那麼,再想想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呢?

  四年——比約定的三年,已經遲了一年。

  為什麼會遲上一年的呢?是七星堡主背信了嗎?是鬼見愁事忙不能分身嗎?或是鬼見愁已經忘卻了這件事呢?

  總答一句:統統不是。

  老實說,誰心底要是產生這些疑問,都是可笑的。

  它的答案很簡單,鬼見愁之所以遲遲不來,是因為他不願來。

  當初,鬼見愁為什麼要答應這宗交易,這是一個無人能加解釋的問題,就是去問鬼見愁本人,憑想像,鬼見愁本人也可能默然無詞以對。

  即令事實真個如此,它仍無損於鬼見愁的精明達練,我們應該知道,人,無論什麼人,都會發生這種情形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說起來,該多滑稽?

  七星堡主為了不容有人武功在他之上,千方百計地暗算於三奇中的其他二奇,但又怕有損令譽,只好假手他人,並不惜以武林至寶一元經的副冊為交換條件,可是,事實上,只要有人練成一元經上任何一項武功,卻都可以成為第二個司徒望。甚至成就在司徒望之上也不一定,細想起來,這該有多矛盾呢?

  別說鬼見愁,即是換上另一個人,他會來麼?

  但是,話雖如此說,遲了一年之後的鬼見愁,還是來了。

  「真想不到——」

  這是七星堡主這次初見鬼見愁時的第一句話,這句話如果細加推敲,可說是含義深遠,其味無窮,懇切動人之至。

  為什麼?因為說得老實。

  不過,鬼見愁並不在乎這個,如為他想,他假如在乎這一點,他根本不會有此七星堡之行,很顯然地,他已預料過他此行的可能結局。

  說得明白點,他已準備了冒一次生命之險。

  為了什麼呢?為了司徒烈!前面說過了,這是身負絕學的武林人物的一種共同的弱點,也可說是一種共同的悲哀。

  因為他們不願眼看一身絕學隨著屍骨與草木同朽。

  我們都記得,鬼見愁初遇司徒烈,他想收他為徒,但並無前來中原之意,只因為司徒烈當時按著瘋和尚的吩咐行事,堅持要回到洛陽來,鬼見愁不忍拂意,始因而勾動他冒險的決心,來時的路上,鬼見愁一再交代,如他有了不測,他要司徒烈自作打算,七星堡主決不至加害於他,要他忍辱活下去。

  所以,司徒烈最後不安地想到:鬼見愁如有不測,實在是死在我的手上啊!

  本來,嚴格地說,鬼見愁是他司徒烈的毀家罪人之一,要他死,應該是他司徒烈立志江湖的目的才對,可是,不知為了什麼,他總覺得,鬼見愁雖是罪人不可恕,但鬼見愁如在這種情形之下死去,在他而言,似乎不是一種正當而公道的報復手段。

  是他為鬼見愁的疼愛所感呢?抑或是他為鬼見愁的誤信非人而有所憐憫呢?他弄不清楚。

  他發現,人的情感,有時候竟是非常的莫名其妙地令人煩惱。

  他在心底喃喃地道:唉唉,散花仙子因我而死,鬼見愁也可能為我喪生,一夜之中,我殺害了兩個人,唉唉,我追求的雖是公理,我可不希望以不光明的手段來達成目的呀!

  嗟歎未已,眼前一亮,睜目看時,鐵塔已到。

  塔門口,火炬高燃,亮如白晝,司徒烈凝目向塔內掃視了一下,不禁微微一怔,暗忖道:咦,那不是年前我被關過的一間牢室嗎?

  他遲疑問,塔內忽然傳出七星堡主的哈哈大笑之聲,道:「老陰,我說如何?你想誰會想到一元經就放在這種地方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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