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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就在這個時候——

  也許因為司徒烈是個有心人,而又正好坐在笑無常對面的關係,所以,他,司徒烈,看到了一件可能是整座七星大廳中上只他一人看到了的一件事:一絲陰寒如冰,鋒利如刀的獰笑,迅如閃電般地,于笑無常臉上,起自眉梢,沒於唇角,稍現即逝。

  緊接於獰笑之後,浮現在笑無常臉上的,竟是一種祥和的微笑。

  他不稍一瞬地望著玉面閻羅,望著,笑著,極為祥和可親地微笑著,玉面閻羅先還似在力持鎮定,但於最後,終於崩潰下來了,只見他,臉色由白泛紅,紅消返白,白裡透青、青轉慘黃,環變不已。

  時間一久,廳上諸人便都看出有些異樣來了。

  七星堡主會錯意,第一個皺眉喊道:「喂,老閻,對一個子便輩,你好意思麼?」

  你道笑無常怎麼樣了?嘿,這時候的笑無常,表演得真是精絕萬分!

  七星堡主朝他喊話,他連頭也沒回一下,好像根本沒有聽得一般。

  只見他又朝玉面閻羅瞥了一眼,兩道亂草眉往起一皺,笑容立斂,口中輕嗯著,同時微微低下了頭,仿佛正在全神苦思著一件什麼事似地。

  現在,除了鬼見愁和再度低下頭去的雙鳳,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了。

  他沉吟著,其餘清人則屏息等待著,片刻之後,他基地在一聲長哦中仰起了臉,直到目光和廳頂棟樑相接,一條脖子已向後彎到最大限度,這才猛然一拍大腿,放正臉,不中斷點著頭,自語般地大聲道:「對,沒錯,那夜就是老弟你,老夫現在想起來了

  七星堡主皺眉又道:「喂,老閻,你在弄什麼玄虛呀?」

  笑無常這次有反應了,他掉頭朝七星堡主聳肩露出一臉苦笑,同時搖了搖頭,意思好似在說:「叫老夫怎麼個說法好呢?」又像是:「沒有什麼了不起,事已過了,算了,還提他作甚?」

  玉面閻羅本已成了一片死灰的臉色,微微一活。

  這時,笑無常也不再理七星堡主的一臉狐疑,掉頭又朝玉面閻羅輕哼一聲,以一種長輩口吻薄責道:「老弟,以後懂點事,你也不小啦——」

  玉面閻羅顫聲低頭答道:「是……是的……老前輩。」

  七星堡主大聲又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笑無常淡然一笑,搖搖頭道:「沒什麼,喝酒吧!」

  笑無常笑說著,一面端起自己面前的大杯。玉面閻羅的臉色雖然仍很蒼白,但那只是大病初愈後的缺乏血色,遠較先前那種黃蠟般的垂死之色要好看多了。司徒烈不禁驚奇地暗忖道:這種結果,真是出人意料之外!這是很顯然的,笑無常已將玉面閻羅輕輕地放過去了。笑無常在語言之間,異常謹慎,令人聽了,直似一個頑皮的大孩子做了一件什麼微不足道的頑皮事一樣。以笑無常在七星堡主心目中的地位,只要他肯為玉面閻羅繼續擔待下去,七星堡主縱然疑團難釋,又憑什麼去定愛徒罪名呢?

  退而言之,就算七星堡主由於本身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非要查究個水落石出不可,笑無常隨便捏造一個事實,還不是一樣應付過去?

  譬如說,他盡可以謊稱那一夜玉面閻羅因細故而殺了一名六派中人,被他無意中見到了。當時他因輩分關係,懶得多管閒事,於今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殺人的就是玉面閻羅,覺得故人之徒,年紀輕輕,不該如此心狠手辣,是以舊事重提,教訓一番。

  在笑無常,這樣說,極為自然,而玉面閻羅方面,卻絕無受責可能,七星堡主聽了,來一個撫須大笑贊一聲不愧我徒,倒頭嘉獎一番也說不定呢!

  所以說,玉面閻羅的生死,此刻完全操縱在笑無常的手上,而照剛才的情形看來,笑無常實已無意再使什麼報復手段了。

  司徒烈不禁重複忖道:這種結果,真是出人意外——太出人意外了。

  司徒烈的第二個設想沒有錯,七星堡主並未放棄對這件事的追究,他勉強陪笑無常幹了一杯,忍不住又問道:「老閻。你該知道他是老夫的徒弟,你得說說清楚!」

  笑無常好似頗感意外地一怔,隨後反問道:「嗯?說什麼說說清楚?」

  七星堡主臉色一沉道:「剛才你說有一夜——那是哪一夜?那夜這小子做了些什麼好事?」

  笑無常哦了一聲,啞聲大笑道:「我還道你要我說什麼……啊……啊啊……說來說去,原來還是在談這個,啊……啊啊……冷敬秋呀,不是我老閻說你,啊啊……啊……你這人呀,心眼實在,唔,實在太小了!」

  七星堡主振聲道:「老閻,這並不是心眼兒大小的問題!」

  笑無常臉一偏道:「這樣說來,我老閻非說不可了?」

  玉面閻羅剛剛有了一絲人色的臉色,至此又是驀地一慘,已經對他留上心的七星堡主,這時看著他,冷笑一聲,掉過目光,仍然望向笑無常,沉聲簡潔地道:「是的,老閻,你說說,有多少說多少,不許一字遺漏!」

  司徒烈不禁疑忖道:難道笑無常在耍花樣麼?

  「是的,有一夜——」笑無常說至此處,乾笑一聲反問道:「萬一是老夫眼花看錯了人,你說怎辦,冷敬秋?」

  「別尋開心了,老閻!」

  「那是夜裡呀!」

  「老閻,尋什麼開心?」

  「要是老夫說的頭頭是道,而那一夜我們這位老弟卻正在這裡堡中,根本未曾外出,豈非天大笑話?」

  「假如你老閻換了別人,你這問題很可能是我冷敬秋先提出來呢。」

  「普天之下,盡多相似之人,冷敬秋,現在可不是替我老閻做招牌的時候!」

  「依你呢?」

  「我們先對對日期。」

  「好你說吧,老閻,那是哪一夜?在什麼地方?」

  「不,還是你先告訴我這位少堡主——他叫什麼?噢,蕭明,蕭老弟,是的,老冷,先告訴老夫吧,這位蕭老弟幾時出過堡?幾時回堡的!日子對,我說,日子不對,我就臭口免開,少丟一次人。」

  玉面閻羅微微偏低的臉上,頓現一縷希望之色。

  司徒烈又忖道:一點不錯,還是我先前猜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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