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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司徒烈不安地繼續想道:「這個仇他怎報得了呢?假如七星堡連少林一派也對付不了的話,武林中共有六大派,它怎會存在到現在?唉唉,空空大師呀,你也真是,看來你很像個有道高僧,難道佛家最講究的『定』『慧』也不懂?你既不能做到思為上的『定』字功夫,為何又不在『慧』字上多用功夫?只要你將百愚禪師一言賈禍的事實真象暗中申訴于武林三奇中的其他二奇,二奇假如還有一點正義感,我不相信他倆不會不為你們少林寺出頭向天下武林號召!三奇何許人我不知道固然不敢講,天山游龍趙笑峰他老人家我敢擔保,只要他知道這件事,他老人家目前縱有難言之隱,但是一經你們請求,他老人家說什麼也不會袖手不管!再說,就是二奇行蹤飄忽,一時難以聯絡,其他五派各有定所,你們要報仇,雖說是一派私怨,但基於免死狐悲和武林正義,哪一派會脫身事外?唉唉……難道你們自以為少林派歷史悠久,派中出了不幸自己不能自力了斷會為武林嗤笑?嘿,這是什麼年代?武林中過去有沒有出現七星堡主這種人物?這種人物的存在,其為害武林又何限於少林一派?唉唉,也真是!」

  這一廂,司徒烈著急萬分,空地上,少林掌門人空空大師卻顯得從容不迫,等施姓師爺沉聲說罷之後,連直無數聲佛號,然後哈哈一聲,笑道:「儒俠好教訓,空空僧謝領了。儒俠師門,空空僧不甚了了,但儒俠當年在黃山天都峰頂,為了兩川百萬生靈的安居樂業,指名邀鬥川中無惡不作的兩川七天王,邛崍兩怪,青城五凶,不顧眾富懸殊,浴血奮戰,一夜之間,力殲群醜的英烈壯舉,貧惜未敢一刻稍忘。貧僧當年地位尚低,供職于少林經堂,聞得此訊,景慕無已,一直發願想覷便攀識,不意歲月蹉跎,時光不再,一拖就是十幾年!嗣後貧僧風聞儒俠投身七星堡,一直不肯相信,以為投入七星堡的『儒俠』另有其人,今天,貧俗和儒俠兩相相對,可算得三生有幸,宿願一旦得償……阿彌陀佛……施大俠,遺憾哉,我們相見的地方錯得太不幸了,阿彌陀佛。」

  司徒烈聽完了空空大師這一番話,內心感到一陣無名的絞痛。

  前幾天,七星堡主介紹施師父時,說施師爺曾經在黃山一氣殺了七個窮凶極惡之人,並說他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魔魔儒俠,當時,司徒烈只有一個簡單的感覺,那便是這位施師爺的武功一定很不錯,不然他怎會受到七星堡主這等人物的信賴和激賞?同時,因為他對施師爺一直有著良好的印象,異常欣賞施師爺的這個外號:「魔魔儒俠」!魔,是個很壞的字眼,但是,兩個魔字重疊起來就完全不同了,第一個魔字馬上變得一點恐怖意味也不存在,第二個魔字更令人感到無限的可敬和可愛!

  何況,底下的儒俠兩字更是配合恰當,怪不得司徒烈第一次見了他,說他和藹可親,待人溫文有禮,他很高興地對司徒烈笑說道:「你對我有這種印象,我真高興!」再後來,他們二次相會,這幾天的日夕相處,他更體驗出施師爺有著一個純善的高貴心靈,令人敬服的君子風度!至於他那高得出奇的武功,倒顯得不太重要了。現在,經少林掌門人空空大師如此詳細地一說,司徒烈越發證實,假如施師爺一直沒有進過七星堡,他簡直有資格稱為「武林第四奇」了!

  唉唉,施師父,你為什麼還要待在這種地方?

  七星堡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俗雲伴君如伴虎,你伴著七星堡主,跟伴著一頭暴狼有何分別?你不是告訴過我,七星堡主為了獨生女兒的失蹤,他不怪跟女兒睡在一床的自己無能,卻遷怒堡中的總巡人員,一掌劈死三鬧昆侖,如人無人之境的神手飛猿蔣尤,斬去了自己的一條得力臂膀!施師爺,你是聰明人,你可曾想到,七星堡主既能一掌劈了當年思寵和你平分秋色的神手飛猿,以及情結連理,義效比翼的白夫人,你魔魔儒俠又有什麼不同於他們兩位的特別保障?

  司徒烈想不透……他實實在在想不透施師爺堅持不肯背離七星堡的原因!司徒烈試著自問,他是戀戀於七星堡一人之下的「總管」位置嗎?嘿,七星堡主本身就只有淫威而沒有榮耀,等而次之的總管又算得什麼?不,決不是這一點!那麼,司徒烈又自問道:難道是捨不得離開七星第七嬌?唔,可能是的,但也並不太像!第一,施師爺不像是個好色之徒,第二,七嬌如果是個值得人留戀的女人,她應該為了施師爺前途著想,主動催他離去!她假如真愛他,她可以跟他遠走高飛,遠避窮荒,否則也應該一死以絕施師爺之念。假如七嬌不肯離開七星堡,只肯和他過著暖昧不明的偷情勾當,七嬌就算不得一個上等女人,這種女人俯拾皆是。所以說,這一點也不像,施師爺是個有著大智慧的人,他既不是個色徒,十年時間不算短,糊塗于一時雖有可能,但絕不會這麼久連這一點也看不透!

  不平凡的人物忍受著不平凡的屈辱,其中一定有著不平凡的原因。

  只是,司徒烈最後想,只是我還不能瞭解罷了。

  因為他深切地知道施師爺留在七星堡並非出自本意,所以,空空大師對施師爺的一番奚落,頓令司徒烈感到了如同身受的難過。

  司徒烈的腦海裡,如同電光火石地泛湧著紛亂的思想,「但他並未因而放鬆對堡前空地上的注意。空空大師話音一落,司徒烈就將目光迅速掉回,射定在施師爺的臉上。

  施師爺那張英挺而斯文的臉上,一直洋溢著一股平和之氣,儘管兩陣相對,劍拔弩張,死亡的陰影彌漫周遭,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他那張溫和的面孔,始終都能保持著一貫的平和與鎮定。可是,司徒烈的銳利眼光沒有放過他,空空大師的這一番有了反應了,施師爺的長眉倏然一皺,血色上失,仿佛心窩正中中了一箭。

  那支「箭」似乎是穿心而過。創口也似乎旋出旋合。只見他,長眉微皺即展,血色則消立現。緊接在空空大師的話音之後,哈哈一笑道:「謬蒙大師誇獎,施天青愧不敢當!不過,恕施某人冒昧,大師最後兩句話卻似乎是說錯了。七星堡主領袖當今武林是公認的事實,七星堡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象徵也並不假。區區施天青,以微末薄技,蒙當今武林第一人的七星堡主賞識,授以總管重職,實在不算辱設施某人。空空大師,無論你對施某人觀感如何,那都是些題外之言,只和施某人一身有關,不礙七星堡的事……我們不妨撂開不談。

  當施師爺說到「只和施某人一身有關,不礙七星堡的事」這兩句話時,空空大師的臉色微微一變。

  「我們不妨談談正文,」施師爺繼續大聲道:「施天青雖然身為七星堡總管,但只算得七星堡中一名高級執事人員,聽大師适才語氣,大師佛駕光臨敝堡,似乎是專程會見敝堡堡主,施天青斗膽,也絕不敢以七星堡第二主人自居,請大師三思——三思後明告,如堅欲與堡主見面,堡主不在,近日即將回來,大師能等則等,否則留下日期地點,施某人一定遵囑轉報!要是大師不願空手回的話,隨大師吩咐,施某人願向貴派同行的各位高僧中任何一位領教!」

  好!司徒烈在心底暗喊一聲道:施師爺真是個可敬的人,這一篇話說得含蓄極了,面面俱到,尤其是最後幾句,表面上,他維持了自己今天代表七星堡的身份,一派主動的不示弱的挑釁口吻,但他卻在一個微妙的轉折中將少林掌門人空空大師的顏面顧得十足!他挑戰的對象只是空空大師身後的隨行高僧而不是空空大師本人,假如施師爺指名要會大師本人,大師是一派掌門人,今天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司徒烈發急地在心底暗喊道:「走呀,大師。你一錯可不能再錯了,若再拖下去,堡主回來了怎麼辦?」

  空空大師朝施師爺微瞥一眼,臉上閃過一陣神色,旋即軒動著長周哈哈笑道:「儒俠說得一點不錯,空空僧想見的,的確是貴堡堡主。這次跟著空空僧同行的,也是敝寺幾位筋骨較強的師兄弟以及二三代弟子,假如今天堡主在,貧僧等一行,一個也沒有打算回去,但如今屋主不在,說了也等於不說。」

  司徒烈在心底暗催道:這樣交代一番也不錯,現在好走了吧?

  這時,施師爺的眉宇之間,也是喜色微露。只見他故示驕狂地仰天一笑道:「今天大師辦的是正經,施某人不敢打擾,錯過今天,施某人希望暫時丟開七星堡這副招牌,以私人身分訪訪少林!」

  好,淡淡一筆,連前面做場面的挑戰也給勾消得乾乾淨淨。

  空空大師似乎早已被施師爺點透,這時也大笑道:「好極了,敝寺竭誠歡迎。」

  施師爺雙拳一抱道:「請恕某人賣狂,不送了。」

  空空大師道一聲善哉,舉起手中紫玉如意,才待轉身指揮一眾僧人離去時,空空大師身後,八位穿著大紅袈裟僧人中的第三位,突然越眾而出,一個閃身,已然來至空空大師面前,對著空空合掌深深一諾,悲聲道:「願掌門人慈悲,空靈羞見先師靈位,不想重返少林寺了。」

  空空大師不由一愕,尚未及答言,身後百余僧人已齊聲高喧一聲問彌陀佛,音腔悲昂,回音激蕩。

  這一突變,實出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空空大師的臉色刹那之間變得異常難看,手中高舉著的紫玉如意竟然僵在空中,放落不下。

  終於,空空大師開口了:「空靈師弟,您,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空靈和尚得到了掌門人允諾,激動地道:「謝掌門師兄思典。」

  說著,掉轉身軀,對著七星堡眾人,仰面朝天,發出了一陣哀嚎似的淒厲長笑。

  司徒烈頓足道:「功虧一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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