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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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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店夥推門送進洗臉水來,才發覺昨天的那位濃眉黑臉,慈威兼有的矍鑠老人業已不辭而別,桌上撂著一塊碎銀子,正好比一天的酒宿錢多一點點。 司徒烈等一行,渡涇水,循富平至郃陽的古道,向西山進發。——他們一行人走過的地方,在他們走後不多幾天,便出現著一個鬚髮如銀,老態龍鍾的老人,騎著一匹瘦馬,吊著一隻酒葫蘆,背著一個青布包裹,沿途打聽著一個操漢中口音,年約十七八,單身獨行的青年人。他得到的是一陣搖頭,老人報以的是一聲深深的歎息。 二月中旬,司徒烈等一行抵達汾州府蜀襄陵的那一天,突然遇上一場百年僅見的大雪,一夜之間,雪厚三尺,行人車馬,全部停頓。 依大煞魔心彌陀的意思,仍擬改騎良馬,冒雪前行,但玉面閻羅卻笑道:「忙什麼,大哥也真是。出了壺口關,過河便是洛陽,只要天好起來,頂多旬日功夫,即可回堡,像這種風雪天,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魔心彌陀冷笑道:「兄弟,這兒距七星堡還有多遠?你也該收收心了。」 玉面閻羅低聲求告道:「既然曉得,何苦為難?」 魔心彌陀冷笑道:「你既不怕死,羅老大還有什麼好說的?」 玉面閻羅高興地走出去了。 雪,越來越大。 司徒烈因為有好幾處穴道被點,行功不得,氣血不能暢行,在這種雪天嚴寒的氣候,冷不可當,苦不堪言。雖然三煞為他蓋上厚被,生旺火爐,仍然無濟於事。有時候,他的臉皮被火烤得通紅,全身卻仍打著哆嗦,他因受制過久,受了內傷,他冷在骨髓裡。 同一時間內,深厚的雪地上,紛飛的雪花裡,一個鬚髮如銀的老人,仍然沿著官道冒雪前進。 他已棄馬步行,背上還是背著那個青布小包裹。 老人看上去老態龍鍾,步履卻是矯健之至,他走在雪地上,像一片浮葉,飄飄蕩蕩地,像跑,又像在飛……尚幸四野空寂無人,假如有人見到這麼一位老人在冒風雪急行,心內一定會為他擔憂,「這麼大的雪,這麼冷的天,和一個這麼老的人,萬一倒下來怎麼辦?」 可是,十數天來,除了打尖歇宿,老人的步履,始終矯健如 雪停了,天晴了。 雪,開始融化了。 開始融雪的那一天,老人到達了鄉寧,距離襄陵尚有一日行程。 這天一早,魔心彌陀向玉面閻羅催道:「雪停啦,今兒起程如何?」 玉面閻羅涎著臉懇求道:「再待一天如何?再一天。一天就好……」 半夜裡,玉面閻羅回來時醉得很厲害,吐呀嚷的鬧了一整夜。第二天,橫眉天王什麼都準備好了,玉面閻羅任人如何推喊,只是沉睡不醒。 魔心彌陀看了沉睡如死的玉面閻羅一眼,搖搖頭歎道:「只好再住一天啦。」 魔心彌陀回頭看到滿臉病容,渾身戰抖的司徒烈,眉頭一皺道:「這副樣子回堡如何交代?喂,老三,外面太陽好得很,端把椅子到門口去,讓施兄弟曬曬吧。」 曬了一天太陽,司徒烈感到舒服不少。 傍晚時分,司徒烈坐在椅子上,正在無精打采地四下閑眺之際,偶爾抬頭,忽然看到客棧夥計從外面領著一個鬚髮如銀,皺紋滿面,腰躬背僂,背彎挑著一個青布包裹,步履蹣跚的老人走進裡院。 司徒烈見老人低頭垂眉而行,一面走,一面不住地呵著手,仿佛不勝其寒的樣子,心下不由自地生出了一陣憐憫之感,暗想:「這樣大年紀了,還在外面冒寒奔波,為的是些什麼啊?」 這時候,老人正好從他身邊走過,老人有意無意地抬了頭,朝司徒烈端詳了一眼,臉上現出一絲訝異之色,向司徒烈搭訕道:「小哥子,病了麼?」 司徒烈奇怪地暗想到,老人在害眼病麼?還是年紀太老的關係,他的眼皮怎麼眯成一條縫,一副欲睜無力的樣子? 老人的語調溫和極了,予人一種無比的親切之感,就仿佛曾聽到過無數次一般,唔,他想,有了年紀的人都是可憐可親而可愛的,只有七星堡中的那個老鬼是例外。 老人和他打招呼,他能說些什麼呢? 他的手不能動,他的嘴張不開……司徒烈搖搖頭,無力地做出了一個苦笑。 「他是啞巴,」店夥從旁解釋道:「正患著傷寒呢。」 老人唔了一聲,有意無意地向店夥問道:「他就一個人麼?」 「不。」店夥簡短地答道。 老人自語了一聲,不知道是說的「可惜」,還是說的「可憐」,然後搖搖頭,微微一歎,跟在店夥後面,走向隔壁房間。 老人剛剛進去,魔心彌陀忽然自房內急步而出,一把抄起司徒烈的椅子,在司徒耳邊說道:「太晚了,凍著可不是耍的。」 一面輕聲說著,一面將司徒烈連椅子一齊抱進房中。 如此小聲講話,在魔心彌陀來說,司徒烈還是第一次聽到,而尤令司徒烈大惑不解的是,當椅背貼上魔心彌陀的胸口時,司徒烈聽到了魔心彌陀的心跳聲,跳得很急。 將司徒烈抱上床,替司徒烈蓋好被,魔心彌陀朝司徒烈擺了一個極其難看而無聲的微笑,旋即和橫眉天王一比手勢,輕輕推醒玉面閻羅,食指豎上嘴唇輕聲一噓,向隔壁一指,然後分做三起,走出門外,反手將門輕輕掩上,悄然而去。 這一夜,三煞一個也沒有回來。 隔壁的老人也很安靜,一點聲音沒有。 第二天清早,司徒烈為一陣人語吵醒。他睜開眼皮一看,房內冷清清的,還是只有他一個人,聲音是從隔壁傳來,那是客棧中店夥的聲音,只聽他向隔壁那個老人大聲說道:「沒有,老爺子,小的從沒有見過像您剛才所說的那樣一位年輕人!」 老人輕歎一聲,聲息旋即杳然。 巳牌時分,三煞相繼入屋。三煞進屋後,彼此吐著青尖,縮頸搖頭,互祝一笑。二煞玉面閻羅將司徒烈抱上門外新雇的篷車,立即隨手將四面的窗篷放下。這一次,篷車由車夫駕駛,三煞全坐進了車篷之內。起程後,魔心彌陀和玉面閻羅分坐在車廂的兩側,不時偏臉自縫隙中向外眯著眼睛張望。 「他們忌諱的是誰?」司徒烈悶悶地想:「難道……難道,」司徒烈的心,突然狂跳起來:「難道他們忌諱的竟是昨晚住在隔壁的那位龍鍾老人?以三煞的身分地位和狂妄囂張,會對那位老人怕得如此厲害,而那位老人又在漫無信心地隨處打聽著一個年輕人……難道,難道……天哪,難道我司徒烈吃盡千辛萬苦,而最後功虧一簣所未能見著的,就是他老人家?」 就在這個時候,玉面閻羅低聲向魔心彌陀笑說道:「老大,要不要吩咐馬夫走慢些?」 魔心彌陀冷笑一聲道:「你以為那老兒的腳程抵不上幾匹馬?」 「那是一點也不會錯的了,」司徒烈閉著眼,裝著,心底恨恨地道:「只可惜我不能開口說話,不然昨天見面,在禮貌上我總得應答兩句,只要我開了口,以他老人家的精明,他老人家難道還不能從口音上辨認出我是誰?唉,我真糊塗,我當時竟沒有認出他老人家的聲音……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當時知道了他老人家的真正身份,我周身不能動彈,在那擦身而過的短暫刹那,我又能表示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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