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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微拂袍袖,衣帆道:“不错,恐怕他们更不愿这桩事情落入人眼,否则便不会将店家全部捆绑起来了……”秋离略一沉思,低沉地道:“而且‘无边湖’要等待的人大约也是在道上极有分量的角色……”衣帆道:“何以见得?”秋离一笑:“前辈没见‘无边湖’来了多少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了,要不是他们的对手也相当利害,‘无边湖’方面岂会如此小题大做?”衣帆“哦”了一声,道:“可不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秋离道:“我想,‘无边湖’他们要等待的人大概也就会到了,不管是准,我都要上去和他们打打交道,谈谈斤两……”衣帆怔了怔,道:“老弟,你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秋离笑哧哧地道:“好简单,我要向那些人收一笔银子,当然,金子也可以。”

  衣帆更迷惘了,道:“向那些人收钱?老弟,你,呢,我迷糊了?”秋离哈哈一笑,道:“迷糊了?前辈,我这儿明明清醒,象刚睡足了十二个时辰醒转来那样的明明白白,精力充沛!”衣帆皱眉道:“老弟,你还是说清楚些,你越来越将老夫搞得晕头,对了……老夫还要问你,你用什么理由向人家收钱?”秋离道:“这就叫‘消灾钱’,是黑道上的术语,也是平常人们口中那两句俗话儿改变过来的……”衣帆讷讷地自语:“平常人们口中的两句俗话儿?什么俗话儿哪?”秋离舔舔嘴唇,煞有介事地道:“不是在一般人口里常讲过的么?前辈,‘拿人钱财,给人消灾’,这厢我先替他们消了灾,当然该拿钱喽!”

  他挺了挺胸膛,又道:“前辈,我还算这一行的上流人物哩,先消灾,再要钱,换了别人,谁也得等到银子后办事,而事情能否办成犹在未知之数!”

  衣帆摇头道:“我们并非存心替人家消灾,乃是碰巧撞上的,况且我们与‘无边湖’的人早就不对头,只要碰上,不干也不行……”秋离正经地道:“那就不管了,前辈,若非我们,那些人恐怕免不了要受到‘无边湖’的害,胜负不说,至少他们也不会完整无缺;如今由我们替那些人挡过了灾,从哪一方面说,拿他几个银子,是名正言顺的。”

  喟了一声,衣帆道:“侠义道中人只说除恶扶弱,推己及人,象‘无边湖’此类武林歹徒,鬼头鬼脑,只要是一个正直磊落之士,便没有不挺身而出,诛之而后快的,这全是为了江湖仁义,两道传规,又怎好向人收取报酬?”秋离安详地望着衣帆,笑道:“前辈,江湖上的黑白两道,本是同源,又是同道,为什么到了后来却分成了两种性质,两条道路呢?原因十分明显,只是为了彼此间对某些事物的看法不同,作法迥异,所以大家的处置手段也就不一样了。我们的主旨是扶弱的,就是前所言的‘除恶扶弱’‘推己及人’,我们的传规亦差不多,大伙全是为了武林公义而行道江湖,但是,黑白两道之间,唯一的不同处,就是白道人物表面上只讲仁义道德而不须报酬,而黑道人物呢?却多少也在仁义道德之外顾点肚皮,沿传成习,便象如今的形势了,当然一般来说,白道中人大多是真正的好人,黑道里用的角色则良莠不齐,可也仍有‘良’的,就象我吧就是,前辈,我的行为你一定明白,不用我在此自夸,我却也有那么一点和白道诸公不同之处,呢,便是这有时候做了好事也要点酬劳,不过,我很讲道义,我要酬劳亦是看对方来的,说要的,一定要,不给也不行,对于那不该要的,非但免费效力,说不定还倒赔几个,前辈,这个小地方与你老的看法有些儿出入,务乞你老恕有。”

  衣帆呵呵大笑,道:“言重言重,老弟,你多少年的这一套行为习惯,老夫本已略有所闻,今天你再亲口一解释,老夫更觉得清楚,方才,老夫只是依照老夫自己的看法说话,与老弟你的作风自然不大相同,但是,老夫却不能相强,明确点说,各人有各人的观点,老夫认为该行的手段你却并不一定会以为正确,反之亦然,谁是谁非,似乎也只有看看那些真正明白之士的批评啦……不过,老弟,你这一套往往也有些道理,要不,你也混不到今天的名气,腰里有不了那多的金银珠宝了……”秋离忙道:“前辈,我这点,还倒真不错;至于腰缠万贯却不见得,稍有点积蓄罢了,不值一顾!”

  衣帆笑道:“说真的,老弟,你到底有多少积蓄呀?”

  秋离吁了口气,道:“这点钱财,可是用性命换来的哩,一点不骗你,前辈,这可全是血汗钱,没有一文是造孽所得,我可以摸着良心起誓……”衣帆连连点头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老弟;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断不会收取不该收的钱财!”

  顿了顿,他眯着眼道:“对了,老弟,我听云儿在闲话中提起,他说你不修边幅,形容放浪,其实你却是一个大大的富豪,当时,我问云儿,你到底有多少家私?他估量了一下,表示你至少有五万两纯金以上,可是真的?”;秋离哧哧笑了,道:“这小子可是在刨我的根哩,也不知他根据什么猜想我有这等厚实的身价,这小子……”衣帆道:“莫非云儿猜多了?”秋离放低了声音道:“是猜多了,前辈。”

  衣帆笑嘻嘻地道:“那么,你委实有多少呢?”秋离沉思了一会伸出舌头来在嘴唇上慢慢舔了一圈,道:“大约,两三万两金子还是有!”

  又舔舔唇,他笑道:“本来,前辈,不瞒你说,如果我视财如命,一毛不拔的话,到今天休说五万两金子,十万八万伯也早有了,但我总是左手来右手去,大把大把地散,哪里来的又回到了哪里……”衣帆愕然道:“你这么奢侈法?不会呀,我看你素来是粗衣砺食,随遇而安的,从没见过你有什么豪奢的举止……”秋离平静地道:“我不是花在个人享受上的,前辈,我全是用在那些真正需要这些钱用的善良人的身上了,或者,这便叫‘扶危济贫’吧!”

  衣帆轻轻地问:“有这么大的数目?”

  秋离道:“反正也不是我随娘胎里带来的,我自己留下这么多做啥?分给那些需要用钱的淳朴贫户,岂非比放在我身边更有意义得多?”笑了笑,他又道:“分一把黄澄澄的金子给那些鹑衣百结的穷苦汉子,看他们那种刻划在脸孔上的感激之情;一把黄澄澄的金子给那些面有莱色的妇人,看她们奔回去买米买肉,将金子化成食物,投进那些张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嘴里;把一把金子给快要破产败业的小商家,看他流露出重重的喜色在眸瞳中;把一把金子给拿不出聘礼娶老婆而懊丧得想要上吊的小伙子,看他那种几疑做梦的狂喜煌恐的神色……再把一把金子修修桥,把把金子铺铺路,拿金子赈赈灾,拿把金子给该医病又无钱医的人家,就是这样,十多年来,前辈,我的积蓄就去了十停中的六七停了。不过,我心里很快乐,生活得更有趣味,我宁愿这样,也不肯眼看着那些金子越堆越高……”衣帆的神色说不出有多么恭敬,长长叹了口气:“老弟,你是不折不扣的好人,更是个世上少见的善士,你不该叫‘鬼手’,该称‘佛心’才对!”

  秋离微微躬身,道:“过誉了,前辈。”

  衣帆感慨地道:“老弟,你这些善行,非但真正的行善之家望尘不及,就算一向行善,以侠义标榜的白道中人吧,只怕能做到你这种地步的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了不起,实在了不起……”’秋离笑道:“行善若欲人知,就是假善。前辈,今天我一时兴起,说漏了口,你老可别以为我是沽名钓誉之徒才好。”

  衣帆严肃地道:“我钦佩你还来不及,又岂会有这荒唐想法:老弟,天下奇人,恐怕你得算上第一的了!”

  秋离忙道:“这哪能算奇人,前辈,我是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凡人’而已,如果硬要说我有那一点和别人不同,可能就是我比较将钱财看得淡,而且,比较心肠软上那么一些罢了……”衣帆展颜道:“若说你视财富如粪土,倒也差不离,但你的心肠可不能说软哩,老弟你那种狠劲,恐怕也和你的喜做好事不相上下,看你动手过招,老弟,确能令人将一颗心提到口腔子里!”

  “不过,前辈———”秋离笑道:“我也同样是要看对象才决定轻重的。”

  “这一点,老弟,我却相信。”

  “正如前辈所说,我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混到今天,大概便只因为我可以明确知道我的行事步骤与方针吧。”

  衣帆正色道:“有你这一身登峰造极的功夫,却正需要有你这种适可而止的节制意识,否则,许多人将无法生活下去了!”

  秋离无意中从窗口看了看天色,忙道:“好家伙,已黑天了,与前辈谈了这么久,简直连时辰都忘啦:前辈,你老不饿了?”“天黑了?哦,你不提,我却一样没注意……”衣帆摸着肚皮笑道:“你饿了吧?”秋离点头道:“一看天色,前辈。我就觉得前心贴后心啦I妈的,这开店的也不来问一声我们吃饭不?”衣帆笑道:“店掌柜一定以为我们是陆地神仙一类的人物,早已避谷,用不着进什么人间烟火了……”秋离转身向门外走去,道:“前辈稍待,我去找店掌柜!”

  衣帆忙道:“稍等一会,老弟,有句话我想先跟你说上一声——”秋离站在门边,道:“前辈有何教言,尚请示下。”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如果‘无边湖’要等的那些人来了,老弟,你看仔细点,能不要酬劳,还是不要了吧——当然,这是我的建议,要怎么做,还看你自己的取决,我不会。

  因为你的做法而稍有不快的。”

  秋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前辈放心,我会记着前辈心意的。”

  衣帆宽慰地道:“这真有点不好意思!”

  “不。”秋离摇头,“这就是我以前所说的话了,前辈出身白道,我却出身黑道,黑白两道的观点分野,正就在此了。前辈,到时再说吧!我这便吩咐店家备膳,简直饿扁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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