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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逍遥游 变起肘腋 冬日。 刚下过一场小雪,远山近水,便早就是凝固的了,一片蒙蒙的白,衬着灰暗阴霾的天空,双人双马,意态十分悠闲的往前赶着路。 裹着紫棉袍的熊道元,看上去更形魁梧粗横了:他坐在马上,会令人担心那匹也算强健的马儿,是否能以负荷得了如此般庞然大物? 八只铁蹄,轻巧的在浅浅的积雪里踩动,拨起散碎的雪花,蹄声“得”“得”的响仍不失清脆,这也表示它们的主人并不急着兼程趱赶。 入冬的景色都免不了带着落寞的情调,有几分僵木的萧索,可是燕铁衣与熊道元的兴致却挺好,他们没有那种瑟缩佝偻的模样,也没有愁眉苦脸的神气,他们一路谈笑风生,似是对这次的旅程相当愉快。 百里外的“双鞍镇”是他们此行的目地,他们将要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里住上几天,等候从南边运来交割的一票红货,那是“青龙社”在南边的几个堂口,每于天寒岁暮例进的“公积金”,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每一年,“青龙社”上下便靠着这笔钱过个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肥年。 本来,迎护这票红货的责任,惯例是“青龙社”,三领主“九牛戟”庄空离的事,但这阵子庄空离不巧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业已在病榻上躺了好些天,大领主屠长牧负有守山重责,向来不能轻离,二领主应青戈又早在月前奉派到金陵处理一桩纠纷去了,因此“青龙社”总坛里适宜代办这趟差事的,还是燕铁衣自己,他早就在堂口里闷得慌,找着这么个机会,怎能不赶忙自告奋勇,挺身而出? 这是趟愉快轻松的差事,多少年来,由南方解运的这票“体己银子”就未尝出过纰漏,到达“双鞍镇”,已算入了北地的盘口:“青龙社”是北地黑道的大霸天,任他是那条路,那座山,那个码头的江湖朋友,牛鬼蛇神,除非活腻味了,谁敢妄想伸手拈上半点油腥? 所以么,这趟出来,于其说有任务,还不如说是旅游来得恰当,赏赏雪景,看看风光,散散心,透透气,可惬意得很哩。 鼻子冻得红通通的熊道元,拧了一把清鼻涕,顺手在袍襟上擦了擦,他咧着嘴道:“魁首,今年南边押过来的孝敬银子,听说比往年都要多,不知是否确实?”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报单我已看过了,大概比前两年多了个三成。” 呵呵的笑了,熊道元开心的道:“这可又是个大肥年啦,我早就盘算过了,得给家里多捎点钱回去,我大姑前个月托人带信来,说老山脚下的那五十亩地主人家肯卖了,正好买它下来;还有我那老相好的,辛苦侍候了我这一年,说不得也多少给她添点什么,犒赏犒赏。” 燕铁衣莞尔道:“你自己呢?不想添置点东西?” 熊道元笑嘻嘻的道:“不喽,在堂口里有吃有穿有住,啥也不缺,这回分了一份以后,我除开留下几十两银子做赌本,剩下的全另派用场,说不定,大年下赌过来,还能从几十两老本翻成几百两。” 燕铁衣笑道:“说得倒好,天下的便宜事全叫一人占啦?一赌起来,谁不想赢?平素里吉祥菩萨你拜得太少,到了节骨眼上,难说他佑你不佑,别输脱了底,又向伙计们做起伸手大将军来。” 熊道元忙道:“今年包管顺风顺水,搂它个满谷满坑,要不然,我情愿搂着棉被困大觉,也不做伸手大将军。” 燕铁衣道:“你在赌桌边的德性我见过,只怕没那么大的耐心。” 尴尬的打着哈哈,熊道元道:“其实这也不关紧,玩玩嘛,大家自己人,输赢何须那么个计较法?” 仰头望望天色,燕铁衣道:“今天约莫赶不到‘双鞍镇’了,我们在‘拗子口’打尖落脚吧。” 坐骑的势子稍稍快了些,熊道元快活的道:“‘拗子口’隔这里至多二十来里路,几句话的辰光便到了,魁首,那可是个好地方哩,热闹得紧,玩乐的名堂不少,别看那几条窝在黄土里的破街,骨子里却包罗万象,要啥有啥。”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我对‘拗子口’的情形虽不大熟,但也多少知道点那里的内容;那是个相当杂乱的地方,龙蛇混淆,五方齐聚,什么样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本来当着通邑大道的集镇都是这种调调,但‘拗子口’又自不同,它更加上了后头‘黑蟒山’的一干荒野老民,骠悍猎户,再由于这个所在恰好座落在府边县界,形同三不管,情势就更复杂了。” 熊道元自负的道:“魁首,可不是我在讲狂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边这一亩三分地里,我们是头顶一块天,脚踩香火坛,管他娘什么三山五岳,黑白两道,谁敢不看我们的颜色行事?管他‘龙蛇混淆’‘五方齐聚’尚能乱到我们跟前来?哼哼,便叫他加吃两副狼心豹子胆,怕也挺不起脊梁骨吶!” 燕铁衣平静的道:“道元,‘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诡诈,武林中的谲秘,人心却更是难摸难见的;就算以北地的环境来说吧,暗里想对付我们,坑陷我们的两道角儿,不知有多少,想扯我们腿,砸我们闷棍的‘朋友’,更不知凡几;江湖的形势,原就不易绝对把握,由于人性及利害关系的变异,种种突兀莫测的变化,都有可能发生。昨天尚冲着你打躬作揖,唯命是从的同道,今天说不定就会血刃相向,青锋加颈,而暗地里,那一股隐隐的逆流,便更不能不时刻防范了。” 熊道元嘿嘿笑道:“魁首,我就不相信有那个不开眼的人熊,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抿抿唇,燕铁衣道:“多着了,以往那连串的浴血鏖斗、生死之搏都是怎么来的?天下硬是有些不惧不畏的人物,道元,不能看轻了自己,却更不应低估了别人!” 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发觉,你似是越来越小心啦。” 笑笑,燕铁衣道:“那是我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而我还想活下去,领着你们这一大批酒囊饭袋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小心。” 干笑着,熊道元道:“其实,魁首大可不必如此谦虚自束,天皇老子是老大,魁首你是老二,凭魁首在道上的赫赫声威,除非是那一个楞头青嫌命长了,谁会来招惹你这位端要人命的活祖宗?”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这种狂法儿,却是你,令我感到你业已是个仅次于天皇老子之下的老二了。” 熊道元一张粗皮脸居然也泛了热,他窘迫的道:“魁首是在调侃我了。” 燕铁衣正色道:“总之,我们在‘拗子口’只住一夜,明天天亮就上道,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乖乖跟我在客栈里蒙头睡大觉,任那里也不准去!” 苦着脸,熊道元道:“去逛逛总行吧?魁首。” 燕铁衣淡淡的道:“不准,你那身毛病我清楚得很,一逛,包逛出楼子来!” 紧了紧紫缎狐皮披风的领口,他又道:“你要记得,我们这趟出门,是为迎护南边押送来的那票‘体己银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笑话闹大了不说,今年大伙这个肥年也就别过了;我不想在这桩事上背黑锅,你呢?也就老老实实的陪我撑下去。” 熊道元叹了口气,只好死了这条心,跟着燕铁衣朝“拗子口”走,在这时,他对那即将抵达的有趣所在,已忽然变得兴味索落起来。 *** “黑蟒山”有如一条蜿蜓卷伏的巨大黑色蟒蛇,它是那么阴森的,幽邃的,狰狞迤逦在这一片白色大地上,连善于粉妆万物的雪花,也未能完全掩布住它那野性又浓郁的黑,远处看过去,“黑蟒山”的山脊岭峰是黑白交斑的颜色,在险峻峥嵘中,更似一条点缀着斑斑白鳞的黑色巨蟒了。 就在“黑蟒山”山下,旁依着南北大道,有一处凹进山脚里的集镇,但见房舍绵密鳞次栉比,横竖也有几条街道,老远就能看见部分髹着朱红油漆的楼阁高台,特意夸张挑起的各式酒招,摇摇晃晃的红纸灯笼,以及自人家屋顶烟囱中冒出的袅袅炊烟,这一切,表示了一种热烘烘的多人聚集处的气息,尚未踏将进去,业已感染到那股子贴切的窝心味了。 是的,“拗子山”。 这地方熊道元走过好几次,也算是识途老马了,他前引着,直往横街街头上那一家气派不差,却带着三分土俗味的客栈门前。 两个人下了马,正在店小二呵腰谄笑中朝店门里进,街道的那一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沸沸荡荡的人声,拐角那头大群汉子正向这里簇拥过来。 原本只随意瞟了一眼的燕铁衣,却在举步的一剎那间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仔细望向那群人当中,不禁双眉微微皱起。 跟在一边的熊道元怔了怔,低声问道:“魁首,可是有什么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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