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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回 湖畔泪影(3)


  玉燕听了他这番话,心中大是感动,幽幽的道:“段公子,你说得我这么好,那是你有意夸奖,讨我欢喜——”段誉忙道:“非也非也!”他话一出口,想到这是不知不觉受了包不同的沾染了,学了他的口头禅,忍不住一笑,又道:“我是一片诚心,句句乃肺腑之言。”玉燕也被他这“非也非也”四个字引得破涕为笑,说道:“你好的不学,却去学我包三哥。”

  段誉见她微笑,十分喜欢,道:“我自必多方劝导,要慕容公子不但消了做西夏驸马之念,还须及早和姑娘成婚。”玉燕道:“你这么做,却又为了甚么?于你有甚么好处?”段誉道:“我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欣喜,那便是极大的好处了。”

  玉燕心中一凛,只觉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实是对自己钟情到十分。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慕容复身上,一时感动,随即淡忘,叹了口气,道:“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他把兴复大燕,当作了天下第一等的大事。他说男儿汉当以建基立业为重,倘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便不是英雄了。他说西夏公主是无盐嫫母也好,是泼辣悍妇也好,他都不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能助他光复大燕。”

  段誉沉吟道:“那确是实情,他慕容氏一心一意做皇帝,西夏能起兵助他复国,这件事——这件事——倒是有些为难。”眼见王玉燕泪水又是盈盈欲滴,他一挺胸膛,说道:“你放下一百二十个心。我去做西夏驸马。你表哥做不成驸马,就非和你成婚不可了。”玉燕又惊又喜道:“甚么?”

  段誉道:“我去抢这个驸马都尉来做。”玉燕在少室山上亲眼见到他以六脉神剑打败慕容复,心想他的武功确是比表哥为高,如果他想去做驸马,表哥倒真的未必能抢得到手。玉燕低低的道:“段公子你待我真好,不过这样一来,我表哥可就要恨死你啦。”段誉道:“那又有甚么关系?反正现下他也早就恨我了。”

  玉燕又道:“你刚才说,也不知公主是美是丑,你却为了我而去和他成亲,岂不是——岂不是太委曲了你?”段誉心底有一句话是:“只是为了你,不论甚么委曲我都甘愿忍受。”但这几句话刚到口边,心中随即想到:“我为你做事,若是居功,要你感恩,那便不是君子的行径。”便说道:“我不是为了你而受委曲,我爹爹有命,要我去设法娶得这位西复公主。我是秉承爹爹之命,跟你全不相干。”

  玉燕冰雪聪明,段誉对她一片深情,岂有领略不到的?心想他对自己如此痴心,怎会心甘情愿的去娶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听他决意为了自己而去做违背心意之事,口中反而不认,不由得更是感激,伸出手来,握住了段誉的手,说道:“段公子,我——我——今生今世,难以相报,但求来生——”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二人数度同经患难,背负扶持,肌肤相接,亦非一次,但过去都是不得不然,这一次却是玉燕心下感动,伸手与段誉相握。段誉但觉她一只柔腻嫩滑的手掌款款握着自己的手,霎时之间,只觉便是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欢喜之情,充满胸膛,心想她这么待我,别说要我娶西夏公主,便是大宋公主、辽国公主、吐蕃公主、高丽公主一起娶了,却又何如?他重伤未愈,狂喜之下,热血上涌,不由得精神不支,突然间天旋地转,头晕脑胀,身子摇了几摇,一个侧身,咕咚一声,摔入了碧波池中。

  玉燕大吃一惊,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伸手去拉。幸好池水甚浅,段誉吃冷水一激,脑子也清醒了,拖泥带水的爬将上来。她这么一呼,庙中许多人都惊醒了,萧峰、虚竹、巴天石、朱丹臣等,都奔出来。见到段誉如此狼狈的神情,玉燕却满面通红的站在一旁,十分忸怩尴尬,都道他二人深宵在池边幽会,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却也不便多问。段誉要待解释,却也不知说甚么好。

  次日乃是八月十二,离中秋尚有三日。巴天石一早便到灵州城内打探讯息,已牌时分,他匆匆赶回庙中,向段誉道:“公子,王爷向西夏公主求亲的书信,小人已投入了礼部。蒙礼部尚书亲自延见,十分客气,说公子前来求亲,西夏国大感光宠,相信必能如公子所愿。”也不多时,庙门外人马杂沓,跟着有吹打之声。

  巴天石和朱丹臣迎了出去,原来是西夏礼部的陶侍郎率领人员,前来迎接段誉前往款待宾馆。萧峰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辽国国势之盛,远过大理,西夏若知他来,接待更当隆重,只是他嘱咐众人不可泄漏他的身份,和虚竹等一干人都认作段誉的随从,迁入了宾馆。

  众人刚安顿好,忽听后院中有人粗声粗气的骂道:“你是甚么野东西,居然也来打西夏公主的主意?这西夏驸马,咱们小王子是做定了的,我劝你还是夹着尾巴早些走罢!”巴天石等一听,都是怒从身上起,心想甚么人如此无礼,胆敢上门辱骂?开门一看,只见七八条粗壮大汉,站在院子中乱叫乱嚷。

  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大理群臣中十分精细之人,只是朱丹臣多了几分文采儒雅,巴天石却多了几分霸悍之气。两人各不出声,只是在门口一站,只听得那几条大汉口中越骂越粗,还夹杂着许多听不懂的番话,口口声声“我家小王子”如何如何,似乎是吐蕃国王子的下属。

  巴天石正自凝思怎么打发这几条大汉,突然间左首一扇门砰的开了,抢出两个人来,一穿黄,一衣黑,指东打西,霎时间三条大汉躺在地下哼声不绝,另外几人给那二人拳打足踢,抛出了门外。那黑衣汉子道:“痛快,痛快!”那黄衣人却道:“非也非也!还不够痛快。”原来一个正是风波恶,一个乃是包不同。

  玉燕坐在房中,听到包风二人的声音,一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出来和他们相会。但听得逃到了门外的吐蕃武士兀自大叫:“姓慕容的,我劝你早些回到姑苏去的好。你想娶西夏公主为妻,惹恼了我家小王子,‘以汝之道,还施汝身’,娶了你妹子做小老婆,那就有得瞧了。”风波恶听他越骂越粗俗,一阵风般赶将出去。但听得砰啪、哎唷几声,几名吐蕃武士渐逃渐远,骂声也是渐渐远去。

  包不同向巴天石、朱丹臣一拱手,说道:“巴兄、朱兄来到西夏,单是来瞧瞧热闹呢,还是别有所图?”巴天石道:“包风二位如何,咱二人也便如何。”包不同脸色一变,道:“大理段公子也是来求亲么?”巴天石道:“正是。我家公子乃大理国皇太弟、镇南王世子,日后身登大位,在大理国南面为君,与西夏国结成姻亲,正是门当户对。慕容公子一介白丁,人品虽佳,门第却是不衬。”

  包不同脸色更是难看,道:“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公子人中龙凤,岂是你们家这个段呆子所能比并?”风波恶冲进门来,道:“三哥,何必多作这口舌之争?来日金殿比试,大家施展手段便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金殿比试,那是公子爷他们的事,口舌之争,却是咱哥儿们之事。”

  巴天石笑道:“口舌之争,包兄天下第一,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小弟甘拜下风,这就认输别过。”一举手,与朱丹臣回入房中,说道:“朱贤弟,听那包不同说来,似乎公子爷还得参与一场甚么金殿比试。公子重伤未曾全愈,他的武功又是时灵时不灵,并无一定把握,倘若比试之际,六脉神剑施展不出,不但驸马做不成,还有性命之忧,那便如何是好?”朱丹臣也是束手无策。两人去找萧峰,虚竹商议。

  萧峰道:“这金殿比试,不知如何比试法?是单打独斗呢,还是许可部属出阵?倘若旁人也可参与角斗,那便不足忧矣。”巴天石道:“正是。朱贤弟,咱们去瞧瞧陶侍郎,把招婿、比试的各种规矩打听明白,再作计较。”当下二人自去。萧峰、虚竹、段誉三人围坐饮酒,你一碗、我一碗,意兴甚豪。萧峰问起段誉学会六脉神剑的经过,想要授他一种运气的法门,以便将真气运用自如。那知道段誉对内功、外功全是一窍不通,岂能在旦夕之间学会?萧峰知道无法可施,只得摇了摇头,碗底朝天,一口喝干。虚竹和段誉的酒量远不及他,喝到五六碗烈酒时,段誉已经颓然醉倒,人事不知了。

  待得他朦朦胧胧的醒转,睁开眼来,只见窗纸上竹影扶疏,明月窥人,已是深夜。段誉心中一凛:“昨晚我和王姑娘没说完话,一不小心,掉入了池中,不知她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会不会又在门外等我?啊哟不好,倘若她已等了半天,不耐烦起来,又回去安睡,岂不是误了大事?”他焦急异常,一跃而起,悄悄挨出房门,过了院子,正想去拔大门的门闩,忽听得身后有人低声说:“段公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段誉出其不意,不禁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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