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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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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勇见三黑等正在大吃大喝,不愿先说出来扫他的兴,便就横头主位上落座,也斟着酒,摇了摇头道:“那拨客人想还在途中未到,是另外一件事儿。有大当家在此,什么办不了?且请先用些酒,昨天的事话长,饭后再说不迟。” 三黑等也真饿极,口里不住狂吞大嚼,仍然连声追问。吴勇只得把昨日南店中发生之事说了一遍。话才一半,三黑先自有气,等到说完,三人俱都颈红脸涨,怒恨不止。 原来这金沙渡镇集上,吴勇先开设有一家客舍,字号福来店。后因地当孔道,行旅众多,房屋不敷应用,又分开了一家在镇南,字号三元。一南一北,把着全镇来往要口,因是联号,总称为南店北店。镇上虽还有十来家客店,设备一切,全不如他。吴勇手面又宽,眼皮又杂,江湖上红黑两道全都通着声气,治理得生意甚是兴隆。加以他为人好狡,能刚能柔,提得起也放得下,吃人极有分寸,绝不做一点侥幸没准头的事,所以积恶多年,从未出过一点乱子。吴勇每每以此自负,总想照此做去,终身可以为所欲为,有利无害。谁知恶贯终有满盈之日,败运一来,任是如何有眼力,会算计,一样也难逃公道。 这时正是行商的旺月,水旱两路的客商行旅络绎载道,往来不绝。因为道途不靖,单身行客多不敢走,即或走的是官道近路,不请镖师,也必成群结帮而行,一来就是一大批。吴勇南北两店共有百多间客房,四个大骡马院子,常时俱被客人住满。这日午饭后,南店中恰好来了两大帮老客,一帮是由川、康各地起身,取道兰州,循黄河,经绥远、大同,沿途采办贵重药材,去赶往祁州庙会发卖的药商。一帮是由青海西宁取道兰州、晋北入京的皮货客人。每帮俱有二三百人,大队骡马一来,就将店住满。吴勇知道他们财势雄厚,常时大帮往来,不吝花费,声气相通,又常有能手镖师相随,不是好吃的主,并且整吃不如零吃,不特把害人的心全都拾起,还格外殷勤延款,服侍周到,使其代为传扬,以广招徕。 这伙人长年在川、康、青、甘道上行走,荒村茅店,饱历星霜,中途稍微有一个好地方,便有宾至如归之乐。加以吴勇更会体贴人情,知道他们客途久旷,生活枯燥,特在镇中暗地命人买来几个唱娃,都有几分姿色,明为卖唱,实是私娼,身价却抬得高高的,不遇可扰之东轻易不肯出卖,这一来益发引人留恋,着实进财不少。这日客到甚早,本来还可打了尖再赶一站,都因当地是个大镇集,饮食齐备,有酒有色,店主又是个知情识趣的主人,一留一恋,一拨就此住下。 另一拨皮毛商人字号源发长,乃青、甘两省最著名的大字号,资财千万,西北各省均有它的买卖。店东姓马名良斋,所生二子,一名马康,一名马泰,年纪均在二十上下。因见自己年过半百,恐乃子少不更事,不堪承继家业,这次出门贩货,特命长子马康督队押运,特请两名武师和两个精干的同人相随,保护照料,使他借此历练,长点见识,就便考查各地分号。 马康虽然年少,颇有志气,人也聪明,西北民俗强悍,还习过一点武艺,颇知自爱,无奈初次出门跋涉劳顿,如何能受得了?行至中途便生了病。年少好高,先还不肯对人说起,强自挣扎了些日,行近金沙渡,再也挣扎不住,病倒车上,不能起动。随行的伙伴都慌了手脚,因离兰州尚远,尚幸前面是个大镇集,百物皆备,便往镇上赶来。一面命人往三元店送信,吩咐准备医生和干净屋宇,人一落店便好诊治。 吴勇正在店中应酬那帮药行老客,一听人报青海源发长少东亲自押送大批货物前来投店养病,知道来客定有多日养歇,不问武做文做,零吃整吃,全有好大油水,心中高兴。店中共有三个大院子,东院已有客人包住,西院住着两拨商客,人各二三十名,都是日后的肥羊,房还闲着一多半,只北院屋宇修整,院落宽大,地方又较清静,恰好当日客去腾空。送走来人之后,忙命店伙急速打扫设置,一面命人去延请镇上的医生,来与客人治病,一面命厨房准备伙食,一面又命两个长于口才的店伙迎上前去,立时全店上下几十口子人忙了个乌烟瘴气。 接客的刚去不久,忽然来了一个行客,一到店门,冲着门前诸店伙道声“辛苦”,便直往里走进。众人见那人是个黑瘦汉子,身上衣服鞋袜带着沙土,一双皂布千层鞋底却是新的,随身并无行李,只手里用几支木棍穿着一个包袱,轻飘飘搭在肩上,容貌身材无一起眼。因他一到直奔北院,仿佛来过走熟了似的,虽无行李同伴,却像是个走长路的商客,知道不是大帮行客不会投到这等大店,更无一言不发往里直闯之理,俱料是源发长一帮里的客人。 一个名叫丁六的店伙自恃机灵,连忙赶过,刚想询问是否源发长来人,就便敷衍几句,以防忙中有错。不料来人更鬼,不等他开口,先大模大样的说道:“我们在路上遇着合盛祥的人说,他们昨日住在北院,今早刚把房腾出。我们又非要清静一点的地方才能合用,真是再巧没有。有了这大一会,你们店东想已叫人收拾好了吧?” 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丁六一听,分明是源发长来人无疑,再者先走那帮字号合盛祥,也是青海皮货客人,两家原有关联,越想越觉没错。又见来客举止言谈都似个有身分的神气,不敢多口乱问,于是不熟充熟地答道:“北院早收拾好了,一切齐备,静等爷台们驾到了。” 来客点了点头,连道:“好好,你们东家满门红光,三天以内定要发财。” 丁六只当是句好话,也没在意,忙说:“你老吉言。” 并肩相随。到了北院,来客直人上房坐定,从从容容放下包袱,取了布掸将身上灰尘禅净,又吩咐打水洗脸。丁六应声出去。 吴勇毕竟有点眼力,正在北院厢房中安排,忽见丁六随了一位客人进来,先也算定源发长客人,打算接出,刚往外一探头,猛瞥见客人走得甚快,丁六连步直追,仅得赶上。这还不说。西北院落多是土地,连日天干,院中灰沙总有一两寸厚,日光之下,丁六脚底尘土扬起老高,来客走得那么急,脚底却是好好的,点尘不扬。等客进上房,假作走向别室,留神查看来客所经之处,沙土上只有丁六一双脚印,并未留下第二人的足迹,不禁心中一动,暗忖: “来客这等行径,颇似有心显露。源发长是店中多年老客,宾主从来相处甚善。适来看店房的还是个有私交的熟人,曾说小店东中途有病,来此调养。他家是有名大商帮,既从未侵害过他,就是知道自己底细,也犯不上来此刷点颜色,引得自己疑忌生心,为异己梗阻。如说不是,这院已被源发长定包,丁六素日机警,店门还有多人,怎会引外客到此?” 正寻思间,忙打手势,叫余外两名店伙不要走入上房,等丁六一出来,使眼色将他唤至院外,低声问道:“上房来客是源发长的么?可曾问他,少东和大帮客人怎还未到?遇见本店接客的伙计没有?” 丁六答道:“想必是的,都还没顾得细问,他就直走进来了。” 吴勇闻言,便料事有差池,恶狠狠凶睛一瞪,正要发话。丁六已料他怪自己行事慌疏,忙即答道:“事不会错,你老莫急。要不,等我再问他一回,错了随便换房,谅他一人也不敢在老虎口里讨晦气。” 随把前事一说。吴勇闻言,也觉相像,只来客孤身先到,直入上房,既是帮中主要之人,怎不与大队同行?诸事可疑,便教丁六一套言语,吩咐送水时如言盘问。 丁六领命,到了上房把水放下,伺候来客洗完,打着笑脸,躬身问道:“你老贵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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