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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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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天手捋长髯,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见前辈之亲生爱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那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稍加留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变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金非,道:“你说怎样?”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未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非夫妇说的。 金非与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根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变色道:“你……你到那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处去。”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狠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的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快去追他回来呀!” 金非双目一瞪,大声道:“追什么?”望着展梦白去向,破口大道:“臭小子,摆的什么臭架子,咱们的雨儿如此标致,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么?看他这个臭脾气,却只配娶个母夜叉、丑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浑忘了展梦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骂,而且越骂越是起劲。 但骂了半晌,林中仍是没有回应,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终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懒得骂了,雨儿,咱们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萧飞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怜不住啼哭的萧飞雨,虽然满心幽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只望展梦白能回心转来,南燕却只望展梦白莫要听见金非怒骂,那么,此事日后总还有转机,这善良的妇人一生但知为他人着想,从不知祈求自己的幸福。 *** 但“无肠君”金非的语声,中气是何等充沛,那语声远远穿林而出,展梦白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听得人声俱已远去,这时他胸中血气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也软软地跌倒。 原来金非与杜云天方才内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两人残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溃发而出,亦是人所难当。 展梦白微一疏神,便被他两人震伤了内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淤血,伤势或许还不致十分严重。 但他为了别人,为了萧飞雨,却将那淤血勉强压住,他故意对萧飞雨那般冷漠,便是不愿被她瞧见自己伤势发作。 而此刻伤势发作起来,情况之严重,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挣扎着爬到树下,只望能以内功之调息,自疗内伤。 那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溃散,每分每寸骨节,彷佛都要散裂,莫说调息疗伤,便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在树林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林巅木叶,也掩没了他的身子,使他有如卧在云雾之中。 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俱都正自他体中缓缓消失。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锋、剑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危机,他都从来未曾消失过求生的勇气。 然而,此刻,在这无人的树木间,乳白色的晨雾里,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距离成功之日已渐近,他的生命,也变得更可珍重——他只知自己并不愿死。 他不敢阖起眼帘,但寒气更浓,眼皮也越来越重…… *** 这时,林外却飘然掠来了一条人影,宛如幽灵般不带丝毫声息,那双闪亮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展梦白身上的血迹。 展梦白丝毫未曾发觉,又过了半晌,一只白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头顶落下。 瞧那人影轻功之身法,显然是武林高手,而展梦白此刻却早已力乏身伤,若是被这一掌拍下,那里还能活命? 那知这手掌在展梦白头顶盘旋一转,只是轻轻落了下去,轻轻抚摸起展梦白零乱的头发。 展梦白一惊转身,只见一条俏零零的人影,伫立在树下,乳白色的晨雾,棉絮般沾满了她的衣襟、头发。 他此刻双目虽瞧不甚清,但这人影那灵活的大眼睛,却是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不禁脱口道:“雨儿,你来做甚?” 那人影正是萧飞雨,但见她缓缓垂下眼帘,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轻轻道:“雨儿……雨儿……你再叫一遍。” 展梦白板起脸来,尽了全力大声道:“萧飞雨,你为何跟来,你这女子怎的如此不知羞耻,苦苦跟着我做甚?” 他知道萧飞雨性子激烈,只道这番话定可将她骂走,那时自己纵然命丧此地,也好使她莫要伤心。 那知萧飞雨却仅是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要骂,就骂吧,但无论你怎么骂,我都不会走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挣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萧飞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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