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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你走吧。”花舞语说:“我知道我已不行了,你……你不必再陪着我。”

  “我一定要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杨铮用力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花舞语摇了摇头,凄凉的笑着。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已对自己的生命失去信心,还有谁能救他?

  “你若真的死了,你就对不起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准备娶你。”

  这是一句多么大的谎言。

  花舞语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红晕。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铮强忍住眼中的泪珠。“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

  这是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谎言。

  她的脸更红,眼睛里也彷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的一天……”她的眼睛突然阖起,忽然说:“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还要我走?”

  “因为我……我不喜欢你看见我死时的样子。”她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所以你一定要走。”

  “我不走。”杨铮忽然大叫。“绝不走。”

  他用力的紧握她的双手,就像生怕她会突然离去。

  “就算你真的会死,也要死在我的怀里。”

  杨铮的泪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面颊,滴落入她的眼里。

  她没有眨眼,她睁眼迎接着他的泪珠,当泪珠滴入她的眼里时,她的脸突然变得安详恬静和满足——她的生命里已有了他。

  死亡来得比闪电还快。

  她完全不能抵抗。

  也没有人能抵抗。

  三

  蜡烛已将燃尽,烛泪还未干。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已成灰时才会干,蜡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也只为了照亮别人。这种做法岂非很愚蠢?

  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

  ***

  黎明前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杨铮还是抱着花舞语,眼泪却已像泉水般涌出来。

  东方已泛白了,黑暗已过去了。

  烛已燃尽,泪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要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杨铮一向都是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杀人的刀,但是现在他的心里竟已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骄阳照亮了大地,黎明终于来了。

  杨铮已将花舞语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就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却停留在窗外,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在绿草花树间升起。

  他看着窗外,只不过因为窗外有三弦的弦声。

  苍凉古老的弦声,就彷佛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缥缈间散出来的。

  缥缈的弦声,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又像是在诉说一种说不出的哀怨,无可奈何的哀愁,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宁静。

  又彷佛在叙述人们年华已老去、美人已迟暮、英雄已白头,生命中所有的欢乐荣耀刺激都已远去。

  ***

  缥缈的晨雾里,有个老头正在弹三弦,弦声苍凉、哀怨。

  人在花丛处,弦声已飘入房里。

  看见弹三弦的老人,杨铮那张已被多年痛苦经验刻划出无数辛酸痕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三弦初响,人断肠。肠断天涯,无三弦。”杨铮冷冷的说:“无三弦。”

  弦声停止,老人抬头看着杨铮。

  “你知道我是谁?”

  “三十年前,无三弦凭着手上一把三弦,不知迷倒多少女子,又有那个不知?”杨铮注视他:“卿本佳人,奈何为寇?”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三弦淡淡的说:“这本是江湖中千古不渝的道理。”

  杨铮冷笑。

  “今日你前来,想必是奉了命令来杀我。”

  杨铮在说“命令”这两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讥诮之意。

  无三弦当然听得出来他话中的讥诮,却也不在意,只是笑笑。

  “据说我那柄离别钩已在你的手里?”

  “是的。”

  “今天你就用离别钩来对付我?”

  “怎么会?”无三弦笑了笑。“你几时看过有人用肉包子去打狗?”

  这是什么比喻?

  “对付你,必须用三弦。”

  三弦又响,弦声中闪出了三道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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