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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赵子原立即就认出二人乃是太昭堡的银衣队员,只不知他俩躲藏在此计议些什么?那出手点倒这两人的女子又是谁?

  他来不及转念多想,纵身绕过天井,回到原来藏身的地方,刻前香川圣女所托交的包袱仍在原处。

  眼下他手头已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布包,而且都必须在同一时间将它掷进厅中,纵然他疑团满腹,却也不好背着人家打开包袱瞧个究竟。

  从透着昏黄色灯光的窗隙望进去,那老态龙钟的掌柜老头首先映入赵子原的眼帘——

  那店掌柜断续的声音道:“……要等到真相大白,委实渺茫得紧,况且我这老头一大把年纪,还有多少年好活?你们知道老夫是当年目击者之一,想来亦不会让我安安静静度过余生……”

  他说话时,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额上及眼角的皱纹条条可数,流露出一种难言的苍老意味。

  甄定远冷笑道:“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

  店掌柜默默忖思一下,视线落到司马迁武身上,道:“这少年乃司马道元之后,当年那一桩公案,他虽则浑然不晓,将来若与姓谢的敌对时,极有可能与你等站在同一阵线上,现在你可以先让他走吧?”

  甄定远犹未作答,那黑衣人已自摇头道:“不行。”

  店掌柜道:“谢金印有意替司马一门留下这个后人,难道你倒要赶尽杀绝么?”

  黑衣人阴阴道:“正因姓谢的是有意留下这个活口,老夫才要将他留下。”

  司马迁武插口道:“未将事情始末弄个明白之前,区区亦决计不走,阁下大可放心。”

  黑衣人嘿然冷笑一声,未尝置答。

  店掌柜道:“看来今夜尔等就不会放过我了,是也不是?”

  甄定远道:“嘿嘿,你自问能与咱们三人相抗么?”

  店掌柜哈哈大笑道:“二十年前在翠湖堤岸,甄堡主当着谢金印面前,说的也正是这句话,想不到姓谢的倒还是个人物,当场就回敬了尊驾一句,你可还记得?”

  甄定远道:“你的记性太好了,记性太好跟指甲过长一样,有时会惹麻烦的,老头你枉活一辈子,竟不能省得这个道理,老夫真为你惋惜。”

  店掌柜直若未闻,淡淡道:“姓谢的一字一语的说:‘天下若有人能与你们三个相抗,那就只有谢金印一人了!’哈哈,我引述得不错吧?可惜我没有他那等豪气,自然也没有他的实力……”

  黑衣人道:“你还是爽快些将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吧——”

  店掌柜脸色变得沉重无比,仰首望着屋顶,负起双手在厅中来回踱着方步,似乎在有心回忆一件往事。

  末了,他停下足步缓缓说道:“这是一件绝世秘密,其中牵涉甚广,若全部抖露,只怕天下武林情势,甚至国事都将为之改观,而且今世上也只有老夫洞悉此中最大阴谋……”

  窗外的赵子原听他说得如斯严重,心中不觉一阵狂跳。

  店掌柜道:“老夫一生为此事,曾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北出塞外,远适异国,为的便是要查访真相,将其公诸天下——”

  说时情绪甚为激动,好一会才逐渐恢复平静。黑衣人冷笑道:“如今你终于如愿以偿,死也可以瞑目了吧?”

  店掌柜不答,径道:“那时职业剑手谢金印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人人对他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老夫更不耻他的为人,一日,我因事星夜路过翠湖,不期瞧见湖中一只画舫上,掠起一条人影……”

  他顿了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道:“那人几个起落便纵到湖边堤岸,老夫与他打了个照面,脱口叫道:“‘麦大侠!’

  “此人正是枪法独步天下,望重一时的金翎十字枪麦炘,他神色颇为仓惶,只对老夫拱了拱手,一语不发绕了过去。

  “这时天空闪电交击,老夫一眼瞥见他怀中抱着一个稚龄婴儿,正自错愕间,忽闻一道沉重有力的声音传至:‘呔!那厮慢走一步!’

  “麦炘闻声头也不回,蓦地解下背上所系的十字枪,拾起枪尖往怀抱中的婴孩刺去——

  “老夫目睹他居然向一个无知幼儿下此毒,一怔之下,忍不住冲口大吼一声,说道:“‘麦大侠,你——你作什么?’

  “我一步跃前,手起掌落,麦炘为了招架老夫一掌,枪势缓了一缓,这会子,一人如飞赶将过来,麦炘匆匆将婴儿往地上一放,往西堤直奔而去……”

  赵子原听到这里,渐起狐疑之念,暗忖:“这事怎地把麦炘也扯进去,如店掌柜所言属实,麦炘定必是个问题人物无疑。”

  黑衣人冷笑道:“你生性喜欢多管闲事,终必要自尝其恶果。”

  店掌柜没有答理,续道:“是时我尚不知那后来出现之人便是谢金印,他打量了老夫一眼,道:“‘有烦足下代为照顾这婴儿……’

  “话未说完,人已走得不见踪影,老夫穷极一生,几曾见过这等高明的轻功,不觉俯首沉思此人的来历,忽然近处又是一阵轻风吹起,一抹黑影在眼前一掠而逝,那身形快得简直使人无丝毫捉摸的余地。

  “老夫大惊之余,顺手推出一掌,孰料掌劲却有若泥牛入海,全无动静,再一定眼瞧时,只见地上空荡荡的,那犹在襁褓中的婴儿,竟于顾盼之间,自老夫眼前消失了……

  “一连串的变故,登时使我惊得呆了,老夫在周围转了数转,始终未再见到那婴儿的踪迹。

  “天色黑如浓墨,老夫满腹疑虑往前疾奔,突然一阵马嘶声响起,回首一望,一辆篷车直驰近来,车头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肩上披着一件大氅的驾车人,两道冷电般的眸子正紧紧盯在老夫身上。

  “我骇讶交集,暗道这辆篷车彷佛自天而降,车厢四周紧扣着的灰色篷布,透个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可怖气氛!

  “那驾车人一扬马鞭,冷冷道:“‘老儿,你在湖边盘桓不去,莫非在寻找什么?’

  “老夫呆了一呆,道:“‘老朽找一个稚龄婴儿——’

  “那车夫冷笑道:“‘很好,你试着到阴间地府去找寻吧!’

  “老夫听他语气不怀善意,正自提神戒备,车帘不知何时已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披散着长发,幽灵似的苍白面庞!

  “这是一张惨白毫无血色,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面孔,老夫一瞥之下,立时为之倒抽一口寒气——

  “那幽灵似的脸庞开口道:“‘万老,你下去对付此人如何?’车厢中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时候紧迫,老夫行动不便,还是你下手吧。’

  “那幽灵般的女子叹一口气,道:“‘女人的心肠是最软的,我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弄死,怎能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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