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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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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又默然许久,长叹道:“不错,这一招确足可惊天地而泣鬼神,遗憾的是,这一招的杀气,端的未免太重,唉!若非杀气太重,我便无法破解了。”这句话,正又包含着武林道中至深至奥的哲理。 黑衣人咀嚼良久,颔首道:“不错,不错——杀气太重,失之过刚,刀风刚锐,必有破隙——”突然大喝一声,接道:“但世上除了你方宝玉之外,还有谁能破得这一招?” 小公主冷冷道:“那也未必。” 黑衣人厉声道:“未必?你可知这一招的来历?” 小公主仰首向天,道:“难道你知道?” 黑衣人道:“你可听说过‘少林三绝手’中的‘一怒杀龙手’?你可听说过昔年柳大侠仗以威震江湖的‘盘古一斧开天地’?” 小公主道:“闻得这两招,乃是天下武林中,最最霸道的两招,但——这两招与你那一招又有何关系?” ▼第四十二章 等白衣人来 黑衣人不答,又自接道:“你可还听说过,东瀛武功三大流派,北昌具教之‘一流太刀’中,有一招‘迎风一斩’?” 小公主冷冷道:“我虽未听说,但这一招想来必定就是东瀛武林中,最最威风,最最犀利的一招了,是么?” 黑衣人道:“正是!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正是白衣人将这三招中之精粹,融而为一——那一招的威力,你未当其锋锐,又怎能想象其万一。”他挣扎着说了这么些话,显然已将体内残存的潜力都已使尽,此刻一停住了嘴,便直是喘气。 他不说话,宝玉和小公主也都不说话了,铁娃更是无话可说,三个人的眼睛,却都在眼睁睁的瞧着他。 宝玉瞧着他被自己打碎的胸骨,神色间颇为惋惜、伤感,小公主瞧着他的一双眼睛,神情间似是有些怀疑,似是想发现些什么。 铁娃却在瞧着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样东西,瞧得眼睛都发直了,面上更充满了好奇之色。这东西本也有些奇怪,骤看像是个装水的水壶,但这水壶上又打着无数个针孔般的小洞。此刻四下静寂无声,但这水壶般的东西里,却不时有“扑落、扑落”的轻微声音传出。是什么东西在响?铁娃搜出心思,也猜不出。 突听小公主轻唤一声,道:“不错,一定是他!” 宝玉道:“你说什么?谁是他?” 小公主也不答话,却突然弯下腰,一把掀开了这黑衣人的面罩,露出他那张已毫无血色的脸。宝玉失声呼道:“是你——怎会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一别经年,从无消息的铁金刀! *** 宝玉虽然早觉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个人,但自从昔年岳阳楼后,便从未见过此人,一时自然想不起他来。 岳阳楼,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宝玉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帘后偷看这“广州卧虎刀”求紫衣人传授武艺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铁金刀,道:“奇怪么?我竟认得出你。” 铁金刀惨笑道:“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虽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爷的千金,但却委实想不起姑娘几曾见过在下?” 小公主笑道:“告诉你,那天珠儿姐姐传给你破解蟠龙钩那招‘乾坤破天式’时,我和——他,就是在帘子后见过你了。” 铁金刀叹道:“不想姑娘至今还记得住。” 小公主道:“自然记得住,只要被我瞧过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还是认得的。”横眼瞟了瞟宝玉,冷笑接道:“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宝玉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小公主仰起脸,不再理他,心中却低语:“别人都说我永远不及你,我难道真的不及你么?我迟早总要你死在我手上!”就为了这句话,什么事都是为了这句话,虽然她若杀了宝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却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纠缠不清,难以分解的两件事,就是爱与恨! 宝玉叹了口气,望着铁金刀,望着这已将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新愁旧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苦笑道:“在下永远不会忘记,铁——铁大侠与那蟠龙——” 铁金刀惨烈一笑,道:“好教方少侠得知,铁某与那蟠龙钩的事,如今总算已成过去了。” 宝玉道:“过去了?莫非两位已将仇恨化解?” 铁金刀道:“蟠龙钩终于已死在铁某手下!” 宝玉动容道:“你——你——” 铁金刀闭起眼睛,一字字道:“铁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杀死了他,却不想自己也死在这一招下,这一招杀了他,也杀了我,这——这——这——岂非好极,若非世上有这一招,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说到这里,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宝玉惨然道:“原来——原来你是为了一心想胜过蟠龙钩,才接受白衣人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气之争一至于此,他心头不禁竟泛起一股寒意。 铁金刀叹道:“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外。” 铁金刀道:“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讪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沉吟道:“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猝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宝玉与铁金刀的遇合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金刀自己的心中,总觉另有一番滋味。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铁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这一下,铁娃倒当真呆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竟带着只鸟!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鸽子飞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嘶声道:“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 小公主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她虽未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我临走的时候,白衣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遇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作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你为了要使武林免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白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白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味,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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