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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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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中棠无意间遇着温黛黛,知道了许多事故,这其中虽然不乏令人伤心之事,但究竟欢乐多于悲苦。尤其是闻得云铮不但已经伤愈,而且又得当代第一高僧无色大师之亲炙,此事更令铁中棠满心欢喜。他暗道:“此刻距离四更还早,我为何不去小饮数杯,也算替三弟祝贺。”当下放开脚步,向方才那酒铺走去。这时街道两旁人群已散,店铺中却还有人在谈论着圣女圣迹,铁中棠远远瞧见那酒铺招牌,脚步更是加紧。 突然间,他眼角瞥见两条极为熟悉的人影,也把臂走入了那酒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铁中棠却已看清这两条人影一个正是沈杏白,还有一人,赫然竟是云铮。这两人他都极为熟悉,那是万无看错之理,但这两人怎会把臂而行,显得颇为亲热,却是铁中棠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他又惊又骇,顿住脚步,脑海中思潮闪电般转动:“他两人怎会走到一处呀?必定是沈杏白又以花言巧语,骗得我三弟相信了他,这其中必定又有阴谋。” 想到云铮性情之热诚天真,再想到沈杏白之深沉奸猾,沈杏白纵然蒙面将云铮卖了,云铮也未必知道。一念至此,铁中棠掌心不觉流满冷汗,抚额暗忖:“天幸我竟不迟不早,撞见了他们,总算三弟不幸中之大幸。”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必已直闯而入,但铁中棠思虑周详,知道云铮对他误会极深,他若是闯了进去,云铮非但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说不定立时便要向他翻脸也未可知。虽在如此为难的情况之下,但铁中棠脑筋仍是动得极快,突然闪身掠入了一条暗巷中,在角落里寻着个无聊穷汉,道:“你可愿意发笔小财么?” 那穷汉正自穷得发霉,闻言自然大喜,跃起身子,道:“要打架,要唬人,无论干什么,爷台只管吩咐。” 铁中棠笑道:“什么都不要你干,只要你脱下这套衣服。” *** 片刻之后,铁中棠穿着那穷汉衣服,面上也涂了泥垢,歪戴一顶破毡帽,手里提着半串制钱,自暗巷中走出。他虽不精易容之术,但学人神情,却是惟妙惟肖。但见他乜斜着眼睛,左手伸在右胁下抓抓摸摸,一步一个呵欠,走入了酒铺,“叮”的一声,将半串钱都掼在柜台上,嗄声道:“掌柜的,给咱来一文钱花生米,其余的都打酒,要好酒。”眼角不经意一扫云铮与沈杏白,在他们旁边一张桌子大模大样坐下,活脱脱是那副有了半串钱便浑身发痒的穷汉模样。 那掌柜的生怕钱上还有虱子似的,用两根手指将钱拾了起来,皱着眉摇了摇头,喃喃道:“天生的穷命,连六文钱的菜都舍不得叫一样,只会要酒,哼,还要好酒!怎的天下的穷光蛋,都是这种臭脾气……小二,先给穷爷来两角好酒。”铁中棠听在耳里,忍不住暗暗好笑。 他终是不敢面对云铮与沈杏白两人,背着身子坐定。只听那沈杏白不住劝酒布菜,果然在拍云铮的马屁。过了半晌,云铮忽然大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常春岛在什么地方?可要老实说,这不是好玩的。” 又听得沈杏白陪笑道:“小弟若不知道,怎敢来骗大哥。” 云铮道:“唉,你这人的确不错,想不到你我萍水相逢,你竟待我如此,而我自己弟兄,却是个人面兽心的恶徒。” 沈杏白笑道:“大哥,你怎的又提到那姓铁的了?那种恶徒、淫贼,提起来岂非败了你酒兴。” 云铮大声道:“不错,来,我自罚一杯。”咕嘟喝了杯酒,忽又一拍桌子,连声叹息,于是沈杏白又连连劝酒。 铁中棠听得只有暗中苦笑,忖道:“想必是云铮也不知常春岛途径,在路上东问西撞,而沈杏白等人却在无意间撞着了他,便以常春岛为饵将他钓上。但沈杏白既未暗算于他,又显见不敢套他秘密,却不知到底有何阴谋?”他一心要当着云铮将这阴谋揭破,当下更是不动声色。 *** 只听沈杏白东扯西拉,聊了半天,虽然言不及义,但此人口才确是绝佳,连铁中棠都不禁听得入神。突听沈杏白语锋一变,轻声道:“其实这常春岛究竟该如何走法,小弟也知道得并不十分清楚。” 云铮变色道:“你……你莫非故意戏弄于我?” 沈杏白陪笑道:“大哥莫要着急,小弟虽不清楚,却可将大哥平平安安,送上常春岛。” 云铮道:“如何送法?” 沈杏白道:“大哥今日只管放心喝酒,到了明日,去到海边,小弟寻得几个经常往来常春岛的船户,只要借一帆顺风,后日清晨,便可安抵常春岛了。” 云铮笑道:“好兄弟,再干一杯。” 铁中棠暗忖道:“想不到三弟武功虽已精进,性情却仍如此暴躁鲁莽,竟如此容易相信这恶贼的话。”他深知海边绝无一家船户经常来往常春岛,怎奈此刻又不便当面揭破,只有在暗中空自着急。喝酒时时间过得真快,酒座渐散,夜已颇深,云铮亦已喝得酩酊大醉,沈杏白付了酒账,将他扶了出去。 铁中棠又惊又急,暗道:“三弟怎的如此大意,居然喝醉!沈杏白若在此时暗算于他,岂非神不知鬼不觉?”当下远远跟在沈杏白身后,那敢离开一步。 他此刻虽可将沈杏白制住,救回云铮,但他深信沈杏白必定还有同党,又想探出沈杏白究竟有何阴谋,是以迟迟未曾出手,只因他武功此刻已高出沈杏白极多,无论何时,只要沈杏白稍有加害云铮之意,他再出手也不迟,只是他一双眼神,却不敢有片刻离开云铮。 这时街道已十分静寂,沈杏白扶着云铮走到长街尽头,突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几眼。铁中棠连忙闪身避入阴影中。就在此时,突有一阵阵急骤之车马声,自街头左面一条路上传了过来。沈杏白目光一闪,撮口轻哨了一声。哨声未了,已有一辆双马拉着的大车,急驰而至。赶车的丝鞭微扬,健马长嘶,大车方自停下,沈杏白已带着云铮跃入,赶车的丝鞭再扬,车马又复向前奔驰,一切动作配合得当真紧凑已极,绝对没有浪费丝毫时间,显见沈杏白行事之周密,无论有无跟踪,都先已防备好了。换了别人,此刻必定措手不及,那里还能追上。 但铁中棠一听见车马声,便知车马来得必与沈杏白有关,是以早在车马还未到达时,身形已自展动。 *** 车马停下,沈杏白跃入,铁中棠也纵身攀上了车厢之后,他双手方自得力之处抓紧,车马已奔驰向前。车辚马嘶,征尘滚滚,车厢中突然传出一阵低沉之人语,居然早已有人守候在车厢之中。铁中棠忙以耳朵贴住车壁,凝神听去,只听那语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一点都未着痕迹。” 听了这一句,铁中棠已知说话的人竟是寒枫堡主冷一枫。此人多时未闻消息,此刻突然如此神秘地现身,显见大有图谋。铁中棠心念方一动,冷一枫已接着道:“你暗中弃了黑星天,投靠老夫,足见你目光明确,选择得当。此事若是成了,老夫必不致亏待了你。” 沈杏白道:“多仗老爷子栽培。” 冷一枫道:“今日之江湖,高手屡出,似黑星天那样的武功,已只能跑跑龙套,那里能成大事?” 那时梨园中“跑龙套”一词方自通用,极为新颖,冷一枫想是觉得自己名词引用得妙,忍不住哈哈大笑数声。沈杏白也陪着笑了几声,道:“老爷子说的是,不但他们不成,就连风九幽,又怎能比得上你老人家神功绝世?” 冷一枫笑骂道:“小孩子不要乱拍马屁。嘿嘿,只要你老实卖力,老夫何尝不能将那神功传授于你。” 沈杏白知他口中虽骂,心里其实得意,赶紧又道:“晚辈只要能学着你老人家一成武功,就已心满意足了。” 冷一枫正是被他马屁拍得受用已极,大笑道:“好,好,好,你连日辛苦,此刻不妨歇歇,明天好打起精神做事。” 沈杏白道:“是,多谢你老人家。” 这番话只听得铁中棠更是惊奇意外。沈杏白居然和黑星天等人拆伙,而且还在暗中与之对立,此乃第一件意外之事。沈杏白竟又背叛了他师傅,投向冷一枫,以沈杏白之精明阴险,冷一枫这方的势力,若非已远胜黑星天等人,沈杏白怎会投向他?而黑星天等人有风九幽为之撑腰,力量已大是不弱,冷一枫居然还较他们为强,此事岂非更是奇怪。 铁中棠暗奇忖道:“莫非冷一枫真的身怀什么绝世之神功,只是平日不肯显露……不对不对,瞧他的眼神手法,武功纵较黑、白等人较强,也强不到那里去,更绝对比不上风九幽。那么沈杏白又为何要弃强投弱?……哦,是了,冷一枫背后,必定也有个极厉害的人物撑腰,却不知此人是谁?……”他心念数转,便已将情况分析得清清楚楚,自信决不致距离事实太远。 车马片刻不停,向前奔驰,铁中棠提了口气,附在车后调息,气达四梢,顿觉心头一片莹澈,身子轻如无物。到了忘人忘我之境时,他身子更似已非附在奔行的车马后,而似卧在柔软的云层中,丝毫不觉疲累。车马不停,直奔了三个多时辰,天上星辰已渐渐疏落,两匹健马,嘴角已流出浓浓的白沫。 铁中棠知道此刻已过了他与别人所约的时间,但他为了云铮的安全,只好将任何事都暂且抛开再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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