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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操刀讯哑挥泪陈辞(1)


  于是五枝枪前后指着哑巴,耿永丰、方子寿,一边一个,拖着假哑巴的胳膊,直奔跨院。此时全宅都轰动了,晓得哑巴说了话,原来是个奸细。妇人孺子,仆妇长工,人人都要看看。太极陈把家人都叱回内宅,只教门人们拥架着哑巴,进了客厅。

  客厅中明灯高照,群弟子把哑巴看住,站在一边。太极陈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盯着哑巴。哑巴慑于严威,不由低下头来,不敢仰视,浑身抖抖的打颤。

  太极陈面挟寒霜,突然把桌子一拍,问道:“路四,你受谁的唆使,到我家来?你到底安着什么心?”

  路四把头一抬,忽然俯下,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道:“师傅!”

  太极陈断喝道:“谁是你的师傅?”

  傅剑南见师傅怒极了,快斟了一杯茶,捧上来,低声道:“师傅先消消气。”对哑巴说:“喂!朋友,你究竟怎么一回事?”又问众弟子道:“他叫什么?”

  耿永丰道:“他装哑巴,自写姓名叫路四。喂!路四,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哑巴看了看众人,众门徒各拿着兵刃。三弟子耿永丰,和太极陈的次孙陈世鹤,各提着一把剑,把门口堵住。四弟子方子寿拿着一只豹尾鞭,看住了窗户。五弟子、七弟子、八弟子各仗着一把刀,环列左右。假哑巴如笼中鸟一样,要想夺门而逃,却是不易。

  耿永丰嘲笑他道:“伙计,也难为你卧底三四年,一点形迹没露,怎么今天喊起好来呢?”

  哑巴未曾开言,泪如雨下,向众人拱手道:“诸位师兄!”又面向太极陈道:“师傅息怒!”又向大师兄傅剑南道:“大师兄!”这才转向太极陈,含泪说道:“师傅,弟子我实在没有坏心,我这三四年受尽艰辛,非为别故,就只为争一口气……”

  太极陈道:“什么,就只为争一口气?你这东西一定是贼,你要从我这里偷高招,为非作歹去,对不对?”

  哑巴惨然叹道:“师傅容禀。弟子也不是绿林之贼,也不是在帮在会的江湖人物。弟子实不相瞒,也是好人家儿女,自幼丰衣足食,家中有几顷薄田,只不过一心好武,因为好武,曾经吃过许多亏,所以才存心访求名师。师傅,你老人家还记得八年以前,有一个冀南少年杨露禅不?”又转脸对方子寿道:“四师兄,你老总该记得,我跟你老对过招,不是教你老用太极拳第四式,把我打倒的吗?”

  “哦!你是……杨什么?”

  “弟子是杨露禅,八年前我曾到老师家里投过帖……”

  哑巴说出这话,太极陈早已不记得了,但四弟子方子寿才想起来,失声说道:“可是我的驴踩了盆的那回事吗?那就是你吗?”

  哑巴登时面呈喜色,这已获得一个证人了。

  接着,哑巴又说道:“老师,弟子当年志访绝技,竭诚献贽,不意老师不肯轻予收留。向往有心,受业无缘,是弟子万般无奈,出离陈家沟,才又北访冀鲁,南游皖豫,下了五年功夫,另求名师。不意弟子遍游武林,历访各家,竟无一人堪称良师。这其间吃亏、上当、被累,简直一言难尽。弟子当年曾发大愿,又受过层层打击,一定要学得绝艺才罢。实在无法,弟子这才改装易貌,重返陈家沟。弟子当时想,获列老师门墙,已成梦想,只盼望但能辗转投到那位师兄门下,做个徒孙,弟子也就万幸。不意弟子到此以后,才知各位师兄奉师命都不准收徒。弟子至此心灰望断,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才拔去眉毛,装作乞丐,天天给老师扫阶,忍饥受冻,苦挨半年。弟子这时是自己给自己呕上气,也不指望准能换得绝技,只不过卯上了劲,就是冻死饿死,我也要从陈家沟得点什么再走。不想又苦挨数月,机缘凑巧,一场大雪,得邀老师垂怜,竟把弟子收录为佣。弟子在老师府上,一心服役,除了窃学绝艺,别无他意。老师若拿偷艺之罪来惩罚我,处置我,我罪无可逃,情甘领受。若说弟子还怀藏着别样心肠,有什么歹意,弟子敢告神明。”

  太极陈听了,摇头怒喝道:“你只为偷学拳技,就下这大苦心,谁肯信你!装乞丐差点冻死,装哑巴几年不说话,你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你必是哪一派的叛徒,犯了规逃出来,上我这里偷学拳艺,好来对付旧日师门。再不然,你就是奸淫邪盗,被江湖侠客追寻,不能抵敌,无地容身,才跑到我这里装哑巴,避祸偷拳。我看好好问你,你也不肯实说。来吧!”把手一伸道:“我先把你废了再说!好好问你,你再不会实招。”突然站起来,伸出两个手指头,就要点假哑巴的要穴,道:“废了你,也算成全你,省得你充好汉,为非作歹。”

  太极陈的手指竟向杨露禅乳下“丘墟穴”伸来。杨露禅吓得逃无处逃,避无处避,不禁失声痛哭,连连叩头道:“师傅,师傅,你老人家饶命,我我我实说呀!”

  太极陈冷笑道:“你还是怕死么?说,快说!”

  杨露禅既窘且惧,不禁失声哭诉道:“师傅,我实实在在不是绿林,也不是匪类,更不是那一派的叛徒,我是广平府世家,老师只管派人去打听我。”

  太极陈怒道:“你还支吾?”

  杨露禅窘得以头叩地,吃吃的哀告道:“师傅,我说,我说。师傅,我说什么呢?我实在没安坏心!你老不肯饶恕我,实怪我不该假扮偷拳。但是老师,这三四年我在师门,竭诚尽意,服侍你老,我一点坏心没有。师傅,你老身在病中,弟子昼夜服侍过你老,歹人放火,弟子又舍命背救过你老人家……”

  耿永丰唾骂道:“你胡说,这把火不是你主使人出来放的么?你这是故意的沽恩市惠!”

  杨露禅忙道:“师兄,你老别这么想。那火实是蔡二支使人放的。师傅请想,你老的仇人怎么会无故死在乱葬岗?你老是圣明人,你老想想啊!”又回顾方子寿道:“四师兄,你老快给我讲讲情吧。师傅,那匿名投信,替四师兄洗冤,也是弟子做的。你老请念一念弟子这番苦心,恕过弟子偷拳之罪吧!四师兄,四师兄,那年下着雨,半夜里敲窗户,给你老送信的,就是我呀!四师兄,你老得救我呀!”

  假哑巴杨露禅跪伏地上,缩成一团,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来。太极陈不禁停手,哑然归座,回头来看方子寿。方子寿也和太极陈一样,睁着诧异的眼,看定杨露禅,不觉各自思索起来。

  太极陈暗自想:“据他说,匿名投书,喝破刁娼的阴谋,救了方子寿,洗去太极门的污名便是他做的……我在病中,他尽心服役,他果存歹心,那时害我却易。那火绝计不是他放的……放火的蔡二竟无故杀身,横尸郊外,听口气,这又是他做的,而且也很像……他在我家中,勤勤恳恳,原来是为偷拳?他竟下这大苦心,冒这大危险!他这么矮小的一个人,骨格单单细细的,瞧不出他竟会有这么大‘横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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