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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忽然,数缕火光拖着长长的芒尾,由对崖飞投谷底,引得谷底原已将熄的枯草立即又燃烧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看得夏梦卿、傅小天与薛梅霞二人不由一愣。

  莫非是铁别真不听指挥,自作主张?

  夏梦卿与薛梅霞暗感惊讶,傅小天却是激怒,岳钟琪更是吓得脸上变了色,目注黝黑一片的对崖,扬声喝道:“铁别真,你敢不听令行事……”

  话犹未完,神女峰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恻侧的话声,道:“他,只有一个脑袋,只是不能听阁下指挥罢了。”

  夏梦卿与薛梅霞,无须回顾,便已闻声知人,心中一震,不由皱眉互觑。

  傅小天只觉得话声极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惊讶之余与岳钟琪同时回顾。

  四目注处,只见数十丈外神女峰近峰巅处的一株虬枝巨松之上,如幽灵般站着一个黑袍蒙面人,目射阴鸷,嘿嘿阴笑,不言不动。

  岳钟琪立即看出,那便是向他进言献计之神秘黑衣人。

  而傅小天一眼便认出,那赫然竟是千毒门主雷惊龙。

  岳钟琪当下扬声问道:“阁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雷惊龙嘿嘿笑道:“身为良将的岳提督竟然问出这句话儿来,岂不令人可笑?阁下,听明白点,这叫做螳螂捕蝉又叫鹬蚌相争,我就是那在后黄雀、得利渔翁,懂吗?提督大人?”

  岳钟琪顿时恍悟他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工具,真正坠入圈套的是他自己,只觉羞、怒、怕一时俱来,戟指雷惊龙厉声说道:“原来你竟……”

  “那当然。”雷惊龙桀桀笑道:“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东西要让给你拿了去,我还有混的么?”

  夏梦卿与傅小天、薛梅霞三人这才恍悟完全是雷惊龙一人搞的鬼。

  本来嘛,岳钟琪那有这么高明。

  傅小天颇为惊怒,惊得是雷惊龙这人委实阴狠狡诈的可怕,怒的是朝廷边陲重臣却被人戏弄于手掌之上,这对大清朝廷来说,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薛梅霞只感悲痛羞惭,因为怎么说雷惊龙总是她薛家表亲,更是她以前的未婚夫婿,如今雷惊龙成了武林恶魔,她的面上也不光采。

  只有夏梦卿摒除了一切杂念,在皱眉沉思对策,他知道,雷惊龙不比岳钟琪,称得上是他一大劲敌,较诸罗剎三君、布达拉宫喇嘛还难斗。

  岳钟琪占了这种优势,下了这步棋都令他束手无策,自认落败,如今雷惊龙掌握了全局,那就更不必说了。

  岳钟琪他还有顾忌,他不敢把德怡也陷害在内。

  雷惊龙他有什么顾忌?不但没有顾忌,而且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大好良机。

  稍时只要他一声令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夏梦卿他不得不暂时摒绝一切杂念,运用他那超人的智慧思索对策。

  蓦地,岳钟琪一声怒叱,就待扑过去,却被傅小天倏伸铁腕,默默地一把将他拉回。

  岳钟琪尽管如何急怒,昏了头、红了眼,也不敢有丝毫挣扎,就敢挣扎也是如同儿臂撼山,他面色死白,目眦渗血,急怒攻心,他恨不得与雷惊龙来个同归于尽。

  雷惊龙得意还要卖乖,阴险一笑,道:“对了,还是傅侯知机,现下的情势,岂是你岳钟琪能轻举妄动的么?蠢材!”

  入目傅小天环目中那双慑人寒芒,不由心中一懔,立刻转了方向,一笑又道:“小妹,很久没见,想念得很,近来好么?”

  薛梅霞不想理他,却又不愿显得小气,头也没回,淡淡说道:“谢谢,托表兄的福,我很好。”

  雷惊龙目中阴芒一闪,狂笑说道:“小妹,还认我这个表兄,难得,难得。”

  这回,薛梅霞没有理他。

  雷惊龙嘿嘿一笑,又转了方向:“夏梦卿,你怎么不说话?莫非在运用你那超人智慧,想办法对付雷惊龙么?……”

  夏梦卿未予答话。

  雷惊龙嘿嘿狞笑又道:“姓夏的,我劝你少费心机,雷惊龙做事向来无破绽可寻。北京城外我拯你于罗剎三君之手,大度饶你不死,我觉得你就该雄心尽死知机早退,含羞带愧地找个地方静静地过过余年算了,怎么还好意思在江湖中与人争长论短,互较雌雄?纵然你偷生苟活,厚颜再出,也应该学聪明点儿,别老逃不出雷惊龙掌握;岂料你仍是那么愚笨胡涂,又坠入雷惊龙网中,这样下去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再跟你争论天下英雄谁属了,因为你太以令人失望。”

  这番话尽极讥讽,连傅小天都听得微剔浓眉;尤其是薛梅霞,她花容色变,黛眉倒竖,美目圆睁,险些忍耐不住。她认为她夏大哥绝不能容人轻辱,如果有人侮辱她夏大哥那比侮辱她自己还令她难以忍受。

  而夏梦卿仍是听若无闻,任他轻谩。

  雷惊龙毫不破松,继续冷嘲热讽,口气更是尖刻。

  “夏梦卿,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打从你一离开北京到现在为止,你没有一刻能逃出我的双目,说起来你还欠我一笔小小的人情债,记得吗?酒楼代你付资,为你预订客栈,又指引你大内鹰犬的聚会时地。好在,那是我让你一步步步入陷阱的手法,对你有害无利,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思图偿还;你可以想想看,无影之毒所向尸横,我那时如要杀你,应该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我一个手指,恐怕你早就是一具白骨,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今夜还能站在这儿跟我为敌么?”

  话声至此微顿,夏梦卿毫无反应,他桀桀一笑,接道:“不过,正如我给你的那张纸条上所说,你到底是宇内公认的第一奇才,不应该死得无声无色,那么可怜;再说,那样杀你,也胜之不武,徒污我手。我要正大光明地斗杀你,让天下武林看看英雄翘楚究竟谁属!虽然你令我失望,但我仍初衷不改,饶你数次不死,当着小妹我已还清旧债,剩下来的只有我向你索清夺妻之仇、折辱之耻、毁容之恨了,你我生死一搏约斗之日不远,你好好准备吧。”

  薛梅霞静听之余,也不禁机怜连颤,为自己这位昔日情人夏大哥暗捏一把冷汗:她知道雷惊龙所说属实,在那种情形下,他耍杀夏梦卿委实易如反掌,夏梦卿在毫无防备之下,的确会不知不觉地中了他的道儿。虽然他曾经数次放过杀害夏梦卿的机会,在薛梅霞心中毫无感谢之意反而更加深了她的痛恨、不齿。

  雷惊龙话声一落,她才要开口,夏梦卿突然淡淡说道:“小妹,那来的那么多工夫跟他啰唆。”

  薛梅霞对夏梦卿的话一向听从,立刻闭上檀口。雷惊龙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目闪妒火,嘿嘿笑道:“料不到小妹还是那么听他的话,看来情之一字,当真是……”

  薛梅霞娇靥一热,夏梦卿霍然转身,星目暴射寒芒,冷冷说道:“雷惊龙,你说完了么?”

  雷惊龙心中暗暗一懔,笑道:“说完了,还有最后一句,你应该记得我在北京城郊对你说的那句话,那句话曾蒙你谬奖,现在就是我证明的机会,乖乖地把那两样东西交给我吧!”

  那句话是:“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时,目前我与他们究竟是谁利用谁,现下实在难说。”

  这句话曾令夏梦卿心神震撼,他当然记得,点头说道:“那句话曾经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我不会忘记,只要你出发点严正,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谁举事都是一样,我可以把那两样东西给你……”

  雷惊龙纵声狂笑,道:“阁下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知进退的高人。”

  笑声猛地一敛,阴恻恻地道:“我这人素来多疑,我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是想到了对策,抑或是还有下文?”

  夏梦卿淡淡说道:“两者都是!你多疑,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人,你如何取信于我?发誓?赌咒?”

  雷惊龙笑道:“那有什么用?我自知甚明,今生是没有别法取信于你的了。”

  “这不就是么?”夏梦卿道:“你不能让我相信你的出发点和我一样,我怎敢以大好神州,百姓苦乐冒险,你想让我交出那两样东西的想法,岂不是痴人说梦,近乎妄想么?”

  “也许是。”雷惊龙阴阴笑道:“不过,像今夜这种情势,我认为要你交出那两样东西,似乎是很简单,你如果心存侥幸之念,那才真是痴人说梦,近乎妄想,当然,你若不顾谷底那些人的性命,那又另作别论。”

  夏梦卿道:“你那么有把握么?”

  雷惊龙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夏梦卿冷笑说道:“话别说得太满,须知生机往往会在绝望的时候出现,世间事很难预料。”

  雷惊龙狂笑说道:“天下那有那么多奇迹?岳钟琪他不敢火葬满室亲贵,我可不在乎!更何况像这种灭除异己的机会难得。我本想看看你那绝处所逢生机,无奈我没工夫,夏梦卿你听着,我比岳钟琪更狠,我可以毒、火兼施,点不点头在你。”

  夏梦卿淡淡笑道:“雷惊龙,别拿这些威胁我,武林群雄,他们个个深明大义,愿意死得壮烈,至于那位满室亲贵……你知道,我跟你一样地不会在意。”

  雷惊龙阴鸷目光一闪,笑道:“看来我计穷了,既然群雄愿死得壮烈,那位德郡主生死你又不在乎,那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夏梦卿,别故作镇定,在我眼前,你最好少来这一套,你若没有顾虑,雷惊龙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你点不点头?”

  事迫眉睫夏梦卿不得不下决心,故作沉吟,默然未语,暗中却传音傅小天、薛梅霞、岳钟琪三人。

  “对崖尽是布达拉宫密宗高手,他们不介意雷惊龙的生死,所以要想擒雷惊龙迫他们就范,那没有用,除冒险一搏,歼敌救人之外,别无良策。稍时我一有行动,请侯爷对付雷惊龙,小妹与岳提督想办法打开谷口放人,那儿可能也有埋伏,务请小……”

  心字犹未出口,雷惊龙突然仰天一声厉啸。

  啸声方起,月光下,对崖倏然现出一个黄衣喇嘛,袍袖齐展,红光一闪,十余团火球飞坠谷底,立时熊熊一片,焰烟直冒,触目惊心。

  谷底,随即传上九指追魂苍寅大叫骂声。

  “兔崽子们,你们有多少火就放吧,要烧就全把我们烧死,可别让老要饭的活着出谷,那就非以牙还牙,一把火把你们那小窝烧个精光不可……”

  想必被烟熏得呛住,一阵咳嗽,不闻声息。

  一声清越佛号,恍如暮鼓晨钟,只听大悲禅师沉声说道:“命当绝时,逃躲无用;命不当绝,何须逃躲?诸位请速静坐闭息,不可惊慌奔跑。”

  大悲禅师不愧为少林掌教高僧,他知道在这时候必须要保持灵台明静,力持镇定,否则泄了真气,被烟熏呛窒息,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危机已迫,何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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