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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略作思忖,绕过大厅,向厅后林木间的重重楼阁扑去。穿过一条回廊,路分为五,青石小径,各指一处楼阁。

  五处楼阁中,有四处是门窗紧闭,黑压压地隐在林内,只有正东那座楼阁,两扇长门虚掩着,而且隐隐透出灯光。

  夏梦卿略一犹豫,便向那座隐透灯光、大门虚掩着的小楼奔去。距门两丈,倏住身形扬声说道:“里面有人么?”

  四下静得出奇,不要说楼内依然没有半点动静,便是那林梢的夜风也似乎突然歇止。

  夏梦卿不再喊问,也不贸然扑进,因为今晚所见已使他暗暗提高了警觉,双眉一挑轻轻一指,遥空向虚掩着的两扇长门点去。“呀”地一声轻响,在这寂静暮色中,听来有点怕人。

  两扇长门倏然而开,室内灯火为之一阵摇晃。夏梦卿举目望处,一幕奇惨的景象赫然呈现在眼前,饶他功力绝世,胆识过人,也不禁为之毛发悚然,心胆欲裂,顿时怔住。

  室内陈设极为华丽考究,宫灯高悬,红毡铺地。一张檀木圆桌上,杯盘狼藉,恍似盛宴正酣。围着桌子坐着五个人,不,那是五具无首尸体。

  五具尸体的头颅并非不见,而是整整齐齐不偏不倚地在圆桌上排成环形,分别摆在五具尸体的前面。就各尸衣着,及五颗头颅的状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面门而坐的两人,一个正是威震燕赵、名扬遐迩的飞云堡主,世称侠义的千面神君皇甫嵩。

  另一个则是他急于找寻,劫持傅侯夫人的十六黑衣护卫之首,赵君平。其余三人,两个面目陌生,一个则因背向门外,无法看清那颗头颅而不知是何许人。但其中绝无那昔门曾与他有囓臂之盟,今则贵为傅侯夫人的薛梅霞。

  良久,良久,夏梦卿方回定下神来,飘身进屋,将那五具尸体,仔细地复察一遍。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只有几点透着奇怪,令他百思莫解,震惊不已。那便是,这五人颈断处一平如削,非神兵利器,无法办到,而且五颗头颅之上及颈腔处,绝无一点血迹!

  就各头颅的死相来看,也无半丝痛苦神色。一看便知,这五人身死至少在三五日之前,事隔多日,尸体,竟然毫无腐臭之迹象,而且一直端坐不倒。姑不论冷面狼心活阎罗赵君平功力如何,即是飞云堡主千面神君皇甫嵩一身修为也高深惊人,否则一谷、三堡,何能扬威宇内?

  然而却就如此这般地同遭毒手,那行凶之人,其功力之高,可想而知了。飞云堡卧虎藏龙,高手如云,这些人又到那里去了呢?薛梅霞芳踪又在那里呢?莫非是莫洪已捷足先登?

  凭莫洪的功力,尚不至如此,而且他不会这么做。那么,是否“紫凤钗”双钗合璧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其他邪魔巨擘觊觎,又将薛梅霞劫去?这几桩疑问,在他脑中不住盘旋,结果他认为最后这种揣测近于可能。然而以这等功力之人,举世屈指可数,他理遍记忆,绞尽脑汁,却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夏梦卿心急如焚忧愁欲绝,一时却也莫可奈何。他深蹙双眉晴暗一叹,飘身出屋,方待离去。一眼瞥见那另外四处门窗紧闭,暗无灯火的楼阁,不由心中一动,闪身扑了过去,连搜四处,可说已寻遍整个飞云堡,只差未翻开每一寸地皮了,薛梅霞依然芳踪杳然。

  至此,他有点肯定了最后一个揣测,只是怎么也想不出那施毒手的人是谁。伊人未遭毒手,心中虽说稍安,但又沦魔掌却使他更形焦虑,怀着一颗欲焚的心,冲破夜空,疾射而去。

  就在夏梦卿身形方逝的剎那间,那透着灯火,几似罗剎屠场的小楼外,如幽灵般又悄然射落一个黑袍的蒙面人。显然,这人也为屋中那幕悲惨景象所震,但他在一震之后,随即闪电扑进屋中,朝桌上残肴剩酒略作检视,忽然目射阴森寒芒,冷哼一声狠声说道:“无影之毒竟然再现武林,杀我之人,败我之事,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举手一指,宫灯倏然而灭,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一条黑影飞射出屋,投入夜空之中。

  ***

  黄河,滚滚东流。

  这一日,时方正午。虽然已届枫叶遍红,丹桂飘香的季节,但白日里,高悬的艳阳依然灼热逼人。

  傍依黄河的一条大道上,尘土足有寸厚,偶然一阵风过,卷起弥天黄雾。加上这正午艳阳,这条大道上,已是行人绝迹,就是那来往黄河两岸的船只也稀少的可怜。

  滚滚黄河,尘土厚积的空荡大道……构成了一幅静的画面。蓦地一个来自遥远的声音,划破了这寂静的一切。那是一个嘹亮、悲怆、雄浑豪壮的歌声,高亢激昂,直迫长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随着歌声,大道东端,出现了一个黑点,缓缓地移动而来。

  那是一人一骑,全黑的一人一骑。马是一匹通体墨黑,毫无一根杂毛的高头骏马,一望便知是一匹罕见的异种神驹。马儿固然神骏,马上骑士更是器宇轩昂、卓绝不凡。一身俱墨,即连那腰悬长剑上的剑穗也是黑的。头上戴着一顶宽沿大盘黑帽,压得低低的,几乎逮住了半个脸,但未遮去那满脸的虬髯。那魁伟的身躯挺得直直的,端坐马上纹风不动,一任座骑缓缓驰行!

  人马身上,布满了一层黄土,显见这一人一骑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尽管如此,人马俱未稍失精神。人是英豪,马如龙,那气势足能慑人心神。

  这时歌声已至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声绕长空,历久不绝。歌声一歇,马上骑士微微控缰,铁蹄跳动,马儿倏然停住!

  黑衣骑士伸出右手,无限爱怜地拍了拍那高仰的马首,微微一叹,轻轻说道:“小龙儿,这几天来累苦了你,现在你歇一会儿,让我看看这滚滚东逝的水,行么?”

  马儿一声轻嘶,低下头去,伸出前蹄,不住躇着道旁黄土。

  黑衣骑士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将目光投向那滚滚的浊流突然他一声轻叹,又拍了拍座骑:“走吧!小龙儿,我不看了,看了徒乱人心,记住!别走得太快,否则,后面的两位朋友要跟不上了。”

  说着微抖缰绳,马儿一声轻嘶,赖在原地不动。

  黑衣骑士呆了一呆,霍然失笑:“我明白了,想看打架是么?大概你是跟它们学坏了,这架岂是打着玩儿的?坏东西,走吧!今夜打架的机会多着呢!”

  马儿昂首连声轻嘶,仍是住蹄不前。黑衣骑士纵声大笑,摇了摇头:“对她,对你,我是一样地没办法,行!听你的,可是稍时你可得给我少惹事,而且万一咱们要是打不过人家,你可要跑快点儿!知道么?”

  马儿铁蹄踢动,又是一声长嘶。

  就在此际,适才这一人一骑出现的方向,尘头大起,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

  黑衣骑士看也未回头看一眼,拍了拍座骑笑道:“小龙儿,听见了么?人家来了。你知道我的脾气,不惹事便罢,要惹便惹个痛快。这样不行,咱们还须向前走两步。”

  话声方落,马儿将头一摆,竟然缓缓向前驰行。后面,蹄声越来越清晰,两人双驰,带着弥天黄雾,滚滚卷来,转瞬间便来至五十丈内。

  那是两名身披青色大氅的劲装中年大汉,分别腰悬长剑,眉宇间充满慓悍之气,胯下座骑虽也颇为神骏,但一看便知俱是凡种,绝难和前行黑衣骑士那罕世异种的神驹相比拟。

  两下里距离已不过二十余丈,两青衣大汉想是极为得意,互觑一眼,猛踢马腹,两声长嘶,双马如脱弩之矢,加速向前冲刺。

  剎那间,双方距离已已剩下两丈不到,眼看后面两骑就要赶过前骑。就在这个当儿,前行黑马突龙吟长嘶,前蹄一掀,笔直立起,一个飞旋,转了过来。

  两青衣大汉做梦也未料到前骑竟会有此一着,而且马上人骑术这般精湛,自己驰行疾速,距离又近,勒缰控马已是不及,方自大骇,胯下两匹座骑已自受惊,一阵急嘶,突然掀起前蹄。两青衣大汉若非骑术也很不错,必然双双坠马,尝尽黄土滋味,饶是如此,也都面色大变狼狈不堪。

  黑衣骑士似是难以忍俊,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雪白钢牙道:“两位好俊的马上功夫,简直令人有叹为观止之感,我这匹马儿暴劣的很,两位受惊了,多原谅。”

  两青衣大汉一向暴躁狂傲,一路之上,自己马儿不争气,被人家抛得远远地,心里本就又急又恨,此刻再听到这明捧暗损的风凉话儿,更是怒不可言,神色一沉,就待出言辱骂,但当他两人目光一触及黑衣骑士那豪壮卓傲的气度时,却禁不住打心底里升起一丝懔意,只神色和缓地扬眉说道:“朋友,你可懂得规矩吗?”

  黑衣骑士知道对方此言何指,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规矩?二位,事不关我,我不是说过么?是我这匹座骑太以暴劣,我已经向二位致过歉意了。”

  若按这两青衣大汉平日作为,早就挟怒动手,只是今日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一听此话,竟然一时讷讷不知所对。

  黑衣骑士双肩微耸,一声轻笑:“二位不必这般吞吞吐吐,也用不着借题发挥,我一入豫境,二位便跟踪在后,直至此地。有什么事儿,说吧?”

  两青衣大汉闻言,不由再次色变,默然片刻,居左那青衣大汉方始双目精光炯炯地凝注黑衣骑士,沉声说道:“阁下目力如神,令人佩厩,既经阁下识破,我们若再否认,那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有几个问题,请阁下回答,事非小可,阁下万勿等闲视之。”

  黑衣骑士略一沉吟,洪声笑道:“有此必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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