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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嚴慕飛道:「耿炳文在當時可以說是碩果僅存的宿將,那時候他有六十多了。他年輕時替太祖守浙江長興守了十年,跟張士誠對壘,大小數十戰,戰無不勝,其後北伐西征,屢克名城,積功受封為『長興侯』。李景隆雖也是將門之子,卻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怎比得上耿炳文沙場老將。」

  年輕人道:「可不是麼,我現在想想,懊悔得想死。李景隆他坐誤戎機,到各地去徵調兵馬,耽擱了不少時日。他想湊足五十萬兵馬,甚至於六十萬。您知道,打仗的事並不是比人多的。」

  嚴慕飛點頭說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這道理事景隆是永遠也不會懂的。」

  年輕人道:「後來棣叔故意離開北平,到永平去打遼東來的『吳高兒』,又到遠在長城外的大寧去找寧王柯叔。李景隆他糊塗,他馬上帶兵去打北平,結果棣叔帶柯叔的護衛會同朵顏三衛的胡騎回兵,內外夾擊之下,李景隆潰不成軍,一口氣退到了德州,這一下連真定也失了!」

  嚴慕飛道:「後來燕王又一次施詐,他統兵去攻大同,騙得李景隆去救。李景隆去了,燕王卻撤了兵。李景隆的兵多半是南方人,空跑了這麼一趟,凍死的與凍傷的極多,剩下的也疲累不堪了。」

  年輕人道:「過了兩個月,棣叔又在汾州的白溝河跟李景隆交鋒。李景隆又遭敗績,退到了德州,守不住德州,丟了一百萬石左右的軍糧,又退到了濟南,燕軍追襲而至!」

  嚴慕飛道:「那一戰多虧了鐵鎚跟耿炳文的舊部盛庸!」

  年輕人道:「是的,叔祖,我封盛庸為壓城侯,擢鐵鉉為兵部尚書,後來又拜盛庸為平燕將軍,代替了李景隆。」

  嚴慕飛道:「盛庸臨危受命,未負陛下重託,先大勝燕軍於東昌,斬燕王第一勇將張玉,後大勝燕軍於信安,燕王親自以十幾騎斷後,而盛庸卻不敢殺他。」

  年輕人道:「那是固為我有旨,我不許他使我負殺叔父之名。」

  紀綱突然說道:「少主心腸過軟,別人卻不怕負殺侄之名!」

  年輕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旋即又道:「別的不提了,我只覺愧對鐵鉉、徐輝祖與方孝孺等諸位。」

  嚴慕飛道:「陛下也不必如此,他們盡忠而已。」

  紀綱道:「倒是李景隆一躍而為奉天輔軍,推成例於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極閣,曹國公的爵位也保住了,可說享盡了榮華富貴!」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不必氣憤,他下場如何?不到兩年不但被奪爵,沒收財產,連同家族一起被囚禁起來了!」

  紀綱道:「那是他背主投賊,罪有應得。只有方孝孺跟鐵鉉的遭遇令人悲痛憤慨!」

  嚴慕飛道:「士為知己者死,吳士盡忠殉命,流芳百世,雖死何憾。」

  紀綱沒再說話。

  三人之間所談的,都是當年的舊事,嚴慕飛絕不提當前情勢,自然,紀綱也不會提一個字。

  可是片刻之後,朱允炆問了一句:「叔祖,您已經找到了侄孫,您打算如何?」

  嚴慕飛道:「我奉太祖遺詔輔佐陛下,打算迎陛下返朝登基。」

  年輕人微一搖頭,道:「叔祖,天下已入棣叔掌握,恐怕不容易吧!」

  嚴慕飛知道這是實情,可是他道:「陛下不該這麼想,天下雖已盡入燕王掌握,但忠貞之士,武林豪雄比比皆是,而且他們都待機而動,只要陛下登高一呼,天下必會齊應,太祖打天下時情形如何?請陛下永遠別忘記自己是正統!」

  年輕人搖了搖頭,道:「叔祖,我並不是頹廢、灰心,也無意妄自菲薄,事實上做一國之君,我的確不如棣叔。祖父當年賜僧衣僧帽給我的啟示很大,只要棣叔能容我,我真願意覓一山林佳地,梵門古剎靜度一生!」

  紀綱驚訝地道:「少主……」

  年輕人道:「我說的是實話!」

  紀綱道:「少主怎好生這種念頭?」

  年輕人道:「我這種念頭並沒有什麼不好,朝廷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厭煩了,也明知自己不是當帝王的材料。」

  紀綱道:「少主別忘了王爺的話,少主是正統。」

  年輕人道:「我沒有忘,奈何我沒有一點爭奪雄心。」

  紀綱道:「難道說少主要辜負天下人之殷盼?」

  年輕人嘆了口氣,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陛下之胸襟令人敬佩,只是怕燕王容不了陛下這位侄兒。」

  年輕人道:「我不跟他爭了,他還要怎麼樣?」

  嚴慕飛道:「人心思正統,縱然陛下不再爭奪帝位,在他來說,總是一個寢食難安的心腹大患。」

  年輕人變色說道:「這麼說,棣叔是非除去我不可了?」

  嚴慕飛道:「恐怕是……」

  年輕人悲慘一笑,道:「叔祖請看,這就是帝位的怕人處。為這麼一把椅子,手足可以相殘,骨肉可以火拼,豈非世間一大悲慘事?我何幸生於帝王之家,又何不幸生於帝王之家!」

  嚴慕飛默然未語。

  紀綱則道:「王爺的話少主聽見了,既然他不能容少主,少主還有什麼可猶豫的?紀綱願追隨王爺之後,輔佐少主返朝,萬死不辭。」

  年輕人苦笑說道:「紀綱啊,但願我有你的一半爭奪雄心就好了。」

  紀綱跨前一步,道:「少主……」

  年輕人一揮手,道:「別說了,讓我考慮考慮!」

  紀綱口齒啟動,終於忍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一心但願修行去

  一時間,這間雲房裏好不寂靜。

  除了燈花偶爆,「畢剝」輕響外,再也難聽到別的聲音。

  良久,良久,年輕人突然一聲輕嘆開了口。

  「天下方定,我這一動勢必引起刀兵之災,生民勢必又陷水火,只為區區一個帝位,我何忍?」

  嚴慕飛肅然起敬。

  紀綱濃眉一軒,道:「然則少主就任正統沒落,篡賊……」

  年輕人瞪目喝道:「紀綱,不許這麼說!」

  紀綱臉色一變,低下頭去,道:「是,少主。」

  年輕人臉色一緩,嘆道:「紀綱,別怪我,我知道你心裏的感受,眼見我被逐蒙難在外,你悲憤不平,可是我……你為我受盡了艱苦,必受了別人所不能忍受的,可是我……」

  搖頭一嘆,住口不言。

  紀綱道:「但能眼見少主返朝,紀綱雖死無憾!」

  年輕人抬眼轉望嚴慕飛,道:「叔祖何以教侄孫?」

  紀綱急以目視嚴慕飛。

  嚴慕飛視若無睹,淡淡說道:「陛下,我是太祖的臣子,奉遺詔輔佐陛下。」

  年輕人道:「叔祖的意思是……」

  紀綱忙道:「自然是希望少主返朝。」

  年輕人掃了他一眼,他連忙低下頭去。

  年輕人收回目光望向嚴慕飛,道:「叔祖,侄孫願聽聽您的吩咐。」

  嚴慕飛道:「紀指揮使已代我說了。」

  紀綱猛抬頭,虎目淡注,投過感激一瞥。

  年輕人道:「這麼說叔祖也要侄孫返朝?」

  嚴慕飛道:「最後的決定還在於陛下!」

  紀綱一怔,忙又投過一瞥。

  嚴慕飛卻故作未見。

  年輕人訝然說道:「叔祖要侄孫做最後決定?」

  嚴慕飛道:「是的,我認為理應如此。」

  年輕人沉吟一下,道:「叔祖,可否容侄孫做一夜之慎思?」

  紀綱忙道:「少主,情勢緊急,事不可再拖延。」

  年輕人「哦」地一聲道:「情勢緊急到什麼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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