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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關山月道:「這幾個都是我碰上的,都死在了我手裡,尊駕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我卻不能傷尊駕,這難道不是天意?這天意皆因尊駕的一念慈悲。」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麼?」

  關山月還沒有說話。

  老住持已然說了話:「霍居士,這位施主說得不錯,這確是天意,這天意也皆因霍居士的一念慈悲。」

  枯瘦長髮灰衣人鬍鬚抖動,臉上閃過抽搐:「以我看來,這位才是真慈悲。」

  關山月道:「尊駕盡割雙臂、兩腿之肉合藥,救一府之生靈,我不過是對一位是菩薩、是佛的三寶弟子放棄私仇,算得了什麼?」

  老住持又說了話:「以老衲看,施主也具大慈悲,也是位菩薩、是位佛,『留侯廟』前後出了兩位菩薩、兩位佛,『留侯廟』的三寶弟子,天大的福分,天大的造化,幾世修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老住持肅穆合什。

  關山月道:「霍居士當之無愧,我則不敢當,也當不起!」轉望枯瘦長髮灰衣人,接道:「關於孫姑娘的事,我已經告訴尊駕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的。」

  關山月道:「她的事,我可以不必管,但我不忍不管;尊駕的心意,是不是該有所改變?」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十年都沒有改變,如今又何必改變?」

  關山月道:「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沒有什麼不可以。十年前,突然接奉密令,不知吉凶,難卜生死,不敢誤人;之後,兩手血腥,一身罪過,不敢害人;如今,一副槁骨,如同廢人,又怎麼敢誤人、害人?」

  關山月道:「孫姑娘都知道,她還是等了尊駕十年。」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她知道的是以前的我,卻不知道如今的我。」

  關山月道:「十年前的理由,已經不復存在,之後的罪過也已經沒有了,有的只是大功德,只剩下最後這一樣。」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只這一樣已經夠了。」

  關山月道:「尊駕太傷孫姑娘的心,尊駕以為孫姑娘求的是什麼?她都能為尊駕收屍,如今也願墳邊築廬,以餘生伴尊駕,她還會在乎尊駕槁骨一副,如同廢人?」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可是……」

  關山月道:「尊駕具大慈悲,何獨對孫姑娘如此狠心?今後她在『留侯廟』後築廬伴墓,尊駕就能高坐在這『授書樓』上靜修?」

  枯瘦長髮灰衣人欲言又止。

  關山月道:「天意不可違,佛門高僧說尊駕塵緣未了,不給尊駕剃渡,這段塵緣不了,尊駕帶髮修行,又能得到什麼?今世之緣不了,尊駕又打算拖到什麼時候?」

  老住持動容,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枯瘦長髮灰衣人沒說話,閉上了眼。

  這是?

  關山月凝功傳音:「『授書樓』上,廟旁石階往上可達,請芳駕登臨一會。」

  這是叫孫美英上來相見。

  枯瘦長髮灰衣人猛睜兩眼,奇光逼人,但他沒有說話,兩眼奇光隨也斂去,又自閉上。

  一陣輕風,孫美英已然來到,一怔:「你不是已經走了麼?怎麼上這兒來了?這是……」

  關山月抬手向枯瘦長髮灰衣人:「芳駕看看,這位是誰?」

  孫美英聞言轉望,又一怔,旋即臉色大變,失聲叫:「是……」

  枯瘦長髮灰衣人睜開了眼,說了話:「是我!」

  孫美英道:「你、你不是已經……」霍地轉望老住持:「你這個出家人……」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不怪老住持,是我求老住持這麼做的。」

  孫美英臉色又一變:「我明白了,可是又怎麼讓他知道了、找到了?」

  她以為枯瘦長髮灰衣人是為避仇。

  枯瘦長髮灰衣人說實話:「我不是為避仇,我根本不知道有他這位關家後人。」

  孫美英道:「那你是為……」

  枯瘦長髮灰衣人仍然實話實說。

  孫美英臉色又變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可是還是讓我見著你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沒說話。

  孫美英轉望關山月:「謝謝你,你又是怎麼知道、怎麼找到他的?」

  關山月也是實話實說。

  孫美英驚急,霍地轉望枯瘦長髮灰衣人:「是你傳音找他來的?」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的。」

  孫美英道:「你……」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原來到『留侯廟』,我本不是為避仇。不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位後人之前,我皈依三寶,以求贖罪;及至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位後人,我當然想死在他手,以求贖罪。」

  孫美英道:「你只知道贖罪,只知道在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個後人之後,想死在他手以求贖罪,你有沒有為一個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的人想想?」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當初我突奉密令,難卜吉凶,不知生死,不敢誤人;之後我兩手血腥,一身罪過,不敢害人;及至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位後人之後,我認為該盡快死在他手,以求贖罪解脫,更不敢誤人害人。」

  孫美英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說,十年來,你從沒有為我想過?」

  枯瘦長髮灰衣人沒有說話。

  關山月道:「芳駕明知道,十年來,霍居士所以躲情、避情,都是為芳駕著想。」

  孫美英哀怨地看了關山月一眼:「讓我不明白,讓我怨他,甚至讓我恨他,豈不是好,你又何必說破?」

  關山月道:「芳駕是說……」

  孫美英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動你,要是不能說動你,我就得替他收屍,讓我少悲痛難過些,豈不是好?」

  原來如此。

  關山月要說話。

  孫美英道:「如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跟你一起找他了!我後悔跟你一起找他,更後悔把你帶到『留侯廟』來;可是如今我知道,不跟你一起找他,我永遠找不到他。這麼看,我跟你一起找他並沒有錯;當初所以跟你一起找他,是怕你先找到他,讓我不能再見著他,也沒有機會說動你留他一命,甚至不能為他收屍;如今還是你先找到了他,你卻知會我前來見他一面,也給我說動你留他一命的機會,萬一不成,也能讓我為他收屍,對我來說,這是恩、是義,我該……」

  關山月說了話:「芳駕什麼都不必,我跟霍居士之間的仇,已經一筆勾消了。」

  孫美英一怔,急道:「怎麼說,你跟他之間的仇,已經一筆勾消了?」

  關山月道:「是的。」

  孫美英道:「怎麼會?你找他不就是為了報仇麼?他是你眾仇之首──」

  關山月道:「他沒有罪過,只有功德,大功德,是菩薩、是佛,我不能傷他。」

  孫美英叫道:「他沒有罪過,只有大功德,是菩薩、是佛,你不能傷他?」

  關山月道:「請老住持告訴芳駕吧!」

  老住持忙說了。

  聽畢,孫美英急望枯瘦長髮灰衣人:「你──真的?」

  枯瘦長髮灰衣人說了話,淡然道:「沒什麼。」

  關山月道:「芳駕只要仔細看,看得出來。」

  孫美英閃身撲過去,先抓枯瘦長髮灰衣人雙臂,又撲枯瘦長髮灰衣人兩腿,突然,她哭了,渾身俱顫,失聲悲呼:「天──」

  她兩腿一曲,跪倒在枯瘦長髮灰衣人跟前,失聲痛哭。

  枯瘦長髮灰衣人一怔道:「你這是……」

  孫美英哭著道:「這真是大功德,真是菩薩,真是佛……」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怎麼你也──快起來。」

  孫美英沒動,只低頭痛哭。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既然認為這是功德,就不該哭,不該這樣。」

  孫美英猛抬頭,淚滿面:「我總是人,我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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