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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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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卦先生突然厉声道:“小伙子,你不要忘了,近百口子在生死边缘,等着你去救啊!” 李燕豪神情一肃,道:“我知道,但若是拿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性命去换,这种事我不干,两个马家的人他们也会觉得活得愧疚。” 算卦先生默然不语,良久才一叹说道:“小伙子,你倒真是择善固执啊,当世之中,像你这样的人还真不多见,好吧,小伙子,你这个朋友值得交,我告诉你吧──” 唇边闪过一丝抽搐,话声突转沉重而悲痛:“小伙子,若是某人待一个人如手足兄弟,仁至而义尽,而这个人却恩将仇报,拐走了他的爱妻,使他家园破碎,受尽了世人的耻笑,这个人是不是罪恶滔天,是不是该杀?” 李燕豪听得心头震动,他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阁下,你要听听我的看法?” “当然。” “这种朋友不可交,但罪不至死──” 算卦先生勃然色变,欺前一步厉声道:“小伙子,你怎么说?” 李燕豪平静地缓缓说道:“我能体会那个人心中的悲痛,失妻之悲,家破之痛,椎心刺骨,只是阁下,这怪只怪那个做妻子的意志不坚,倘若她意志坚决,是个贞烈女子,又岂是任何人能诱拐得了的。” 算卦先生出手如风,挥掌抓住了李燕豪的“肩井”,认穴之准,令人叹服,他五指紧扣,道:“小伙子,你,你是逼我杀你──” 李燕豪忍着疼痛,道:“阁下是性情中人,应该有听实话的雅量。” 算卦先生身躯泛起了颤抖,哑声道:“小伙子,你可知道,那个做丈夫的长年在外,一年之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使她空闺寂寞──” 李燕豪振声道:“这种情形比比皆是,倘若做妻子的因而失节,普天之下,有多少做丈夫的蒙羞,天下岂不大乱,还成什么世道。” 算卦先生突然松了李燕豪,垂手低头,颤声道:“小伙子,这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奈何那个做丈夫的还深爱他的妻子,不忍伤害她啊。” 李燕豪轩了轩眉道:“阁下,她原本不值那个丈夫的伤害。” 算卦先生猛然抬头:“你怎么说,你,你,你是说就这样任他们去,算了?” 李燕豪道:“是这样,纵然杀再多的人,你又能挽回什么?” 算卦先生身躯暴颤:“小伙子,你既能体会那个做丈夫的身受,你,你叫他如何能甘心?” “这口气难咽,的确让人不能甘心,只是阁下,这世上该报的仇不只是这一桩,该做的事也不只这一样啊!” 算卦先生微一怔:“小伙子,还有什么该报的仇,还有什么该做的事?” 李燕豪两眼倏现寒芒,肃容道:“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多少家园破碎,多少骨肉分离,他们的身受,比起你阁下来,是不是更为悲痛,更为椎心刺骨?” 算卦先生神情猛震,惊声道:“小伙子,你是──” “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的一个而已。” 算卦先生缓缓低头,倏又抬起头束,口齿启动,唇边飞闪抽搐,欲言又止,转身欲去。 李燕豪道:“阁下,我的卦还没算呢?” 算卦先生脚下一顿:“小伙子,出城北十里,‘鹰愁死谷’,快去吧!”迈步行去。 李燕豪道:“多谢,仍然当有一报,容我请教。” “不必了,心已死,剩下一具臭皮囊,无名无姓。”渐行渐远,背影之中透出无限凄凉。 李燕豪心急救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如飞掠去。 *** 北十里,鹰愁死谷,这应该就是了。 山涧深处,两山夹一条狭缝,峭壁插天,只露一线碧空,猿啼阵阵,凄厉惊人。 寂寞、空荡,看不见一个人影。李燕豪提一口气,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 狭缝长有十余丈,走完狭缝,眼前豁然开阔,这才是“鹰愁死谷”。 两边峭壁陡如削,青苔遍布,滑不溜手,壁下一处处黑黝黝的洞穴,谷中怪石林立,嵯峨狰狞,一点动的东西都没有。往里看,深处雾气弥漫,难看清两丈以外。 李燕豪凝神聚功,脚下移动,就要往里走。突然── “真难为你能找到这儿来,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一个冰冷话声,起自谷深处,那弥漫的雾气之中。 李燕豪心头一震停步。 冰冷话声又起:“李燕豪──” 李燕豪心头一震:“你知道我叫李燕豪?” “知道得晚了些,要是知道得早一点,你就管不成别人闲事了。” 可能是两个马家的哪一个说出去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 “知道了,我就要跟你谈谈交易了。” “谈什么交易?” “当然是大交易?” “什么大交易?” “近百条人命的大交易?” “我明白了,可是拿我换两个马家的人?” “错了,要你没有用,我不要你。” “那你要什么?” “身上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虎符剑令。” 李燕豪心头猛震,这显然是两个马家里的哪一个泄露了他的身分,他平静了一下,道:“你要‘虎符剑令’何用?” “那是我的事。” “你是爱新觉罗的人?” “你问的太多了。” “这笔交易谈不成了。” “你怎么说?” “我说这笔交易谈不成。” “李燕豪,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可都掌握在你手中啊。” “你是让我以‘虎符剑令’,换回两家姓马的,近百口的人命?” “不错!” “你既然已经知道‘虎符剑令’,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分,既是这样,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把‘虎符剑令’交给任何人。”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劫持这两家姓马的近百口子,李燕豪,这个代价并不低啊!” “你跟秦玉岚,或者是骆家有关系?” “何以见得?” “你只提两家姓马的,而不提骆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跟秦某人,或者是骆家有没有关系,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笔交易。” “我已给过你答复了,这笔交易谈不成。” “这么说,你是不顾这近百条的人命了?” “你要杀他们?” “一天一个,直到你交出那块‘虎符剑令’为止。” “你愿意造那么大的杀孽?”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些人留着是祸害,早该死了,杀他们如同杀鸡屠狗一样。” 李燕豪听得胸气往上一涌,道:“说话嘴里放干净些。” 那人冷笑道:“称他们鸡狗已经足够客气了,姓李的,不要再啰嗦了,我并不勉强你现在把‘虎符剑令’交给我,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把那块‘虎符剑令’给我送到骆家后院凉亭的石几上,这是头一个。” 话声方落,那弥漫雾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呼,随即寂然。 李燕豪听得心胆欲裂,什么也顾不得了,霹雳般一声大喝,身子向着那处弥漫雾气扑了过去。他扑进了弥漫雾气中,带得雾气一阵激荡流动,他并没有受到任何暗袭,一个起落便到了地头,他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青苔峭壁,也看见一个人,那人静静的趴伏在峭壁下,身子地上都是血。 他急急掠了过去,俯身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热血上涌,目眦欲裂。 这个人不陌生,是马回回那清真馆两个伙计里的一个,如今这个伙计成了血人,从胸口到小腹,整个剖开了,脏腑、肚肠外流,一颗心还在轻微的跳动。 李燕豪眼发了红,他霍然旋身,闪电似的在弥漫雾气中展开了搜索。可是他白搜了,没有人,甚至连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此处既称死谷,进出口就只该有一处,刚才他是从外向内扑,那个人,那个说话的人,绝没有从内往外逃走的可能,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见了,人是怎么走的? 李燕豪不明白,而那个人不见了却是事实。 终于,李燕豪停了下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他低下了头,洒落两行英雄泪。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有血性的忠义豪雄,多少年来,一直为匡复社稷贡献他们的心力,这些人,等于是他李燕豪的手足兄弟,而,他们并不是在大仇搏斗中捐躯,真要那样,死得还壮烈,如今竟如此被害惨死,尤其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叫李燕豪他怎能不悲,怎能不痛? 而,李燕豪毕竟超人,他能继承“虎符剑令”,接“虎符剑令”衣钵,毕竟不凡,他不再流泪,忍住了悲,忍住了痛,默然地埋葬了那名弟兄,就埋在鹰愁死谷那弥漫的雾气之中,然后他掉头掠出了鹰愁死谷。 ▼第七章 情至义尽 一路上,李燕豪在想,他是否该为这些人交出那块“虎符剑令”。 这些人,他该救,绝对该救。任何一股匡复的力量,他都该珍惜,都该保全。 马行云、马回回这股力量,不是一股小力量,尤其是像一把利剑,深深插在复仇的心脏要害里。 可是,“虎符剑令”是号召天下忠义豪雄的一块信物,一块令符,也是天下忠义豪雄精神所系。要是这块“虎符剑令”落入别人之手,更坏一点,落进满虏手里,以它来号令天下忠义豪杰,其后果岂堪设想? 看这情形,他势必得牺牲这一小部分。他能这么做么? 两害相权取其轻,尽管明知他该这么做,可是下这决心又谈何容易。李燕豪一路走,一路想,正在难以决定,五内欲焚。 突然,横竖伸来一根棍子,挡住他的去路。李燕豪一震,停步,定神。 那根棍是从路旁草丛里伸出来的,木头的,可是油光滑亮,像是在油里浸过不少时日。 李燕豪停步、定神的当儿,草丛里冒起个人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叫化。 老叫化怪长相,浓眉,大眼,狮鼻,海口,一张脸不知是脏,还是天生的漆黑。 就在李燕豪心神震动的当儿,老叫化伸出了满是油垢的左手,一咧嘴,道:“吓你一跳,别见怪,行个好,打发打发吧。” 李燕豪脑中电旋,道:“尊驾要的不是黄白俗物吧?” 老叫化左手拇指一扬,道:“小伙子,行,好眼光,要饭的跟你要的是一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 “瞎算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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