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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说着,便将老回回沙元亮身世一说,原来那沙元亮原本回族一位酋长,虽然只是世袭土司,但上代却曾封侯爵,在那上下北塔庄一带威望,无殊是一位国王,那小香母亲马玉香,原是一位出色的美人,不但刚健多姿,而且体有异香,因此附近各部落少年酋长争欲聘为夫人,但玉香却对沙元亮情有独钟,只苦于两族原有世仇,双方父母均不愿意,沙元亮也早已聘走小香姑母为妻,更难悔婚另娶,偏偏那玉香这朵回疆奇葩又为小香之父马定远所得,玉香虽然也不愿意,却被父母逼牢嫁了过去,沙元亮也娶了马定远之姐。期年之后,便生下小香,沙元亮对马定远本无仇恨,郎舅之间,也时复往还,因为玉香也有一身功夫,有时三人往往联镖出猎,彼此更无避忌。

  又过了半年,天下渐乱,盗贼叠起,沙元亮原是一位有心人,便就族中征调壮丁,练成一支土兵,只在暇日,仍不废游猎,恰好在这个时候,淫贼侯威竟独自暗入回疆,闻得这位美人,竟趁着三人出猎之际,打算将玉香掠走,却不料三人全是能手,手下更有多人,虽然将玉香伤了一掌,却未能得手,转被沙元亮打跑,只是侯威那沙掌异常毒辣,当时并未觉察,事后发作,已经无救,成了半身不遂,瘫痪之疾,偏玉香又怀孕在身,勉强分娩之后,竟将一个矫健的绝代佳人,变成淹滞床席的病妇,马定远原本纨绔,色衰爱弛,虽未另娶,却纳了两个美妾,将病妻置诸脑后,却幸得沙元亮不时命人探视,馈送药饵,加以劝慰,心下略宽,但也每日以泪洗面,自伤遇人不淑。

  偏偏时当清兵西进,沙元亮是以全力相抗,那马定远却悄悄的向清人递了降书,竟将他卖了,这一来沙元亮不由忍不住把一腔怒火全发了出来,立即去书切责,那马定远回信又连嘲带讽,将他挖苦了个够,因此至亲至戚闹得兵戎相见,沙元亮虽然勇悍善战,却撑不住马定远和清兵夹攻,只得弃了世袭辖境,逃了出来,流浪数年,待得天下澄平,再潜行回去一看,那马定远已经将他一个部落兼并了过去,玉香也因劝阻降清不从,连急带气而死,那后生男孩还好,小香落在后母手中,竟备受凌虐,沙元亮一怒之下,乘夜入了马宅,寻着定远,本待数其罪而杀之,终因定远一再哀求,并请看在玉香份上饶他一命,这才饶了他,只将小香带了出来,隐居北京多年,一面是缅怀故国,一面是难忘腻友,便成了终身恨事。

  中凤说罢又冷笑道:“你想,那沙老前辈既和她父亲已成不可解之仇,能容马姐回去见他吗?”

  羹尧略一沉吟连忙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那沙老前辈和马姐之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既如此说,便不消各位尊长相劝,我也有法子着他放马姐回去,你却不须多虑咧。”

  中凤看着他摇头道:“你真有这把握吗?须知沙老前辈姜桂之性老而愈辣,更性如烈火,却未必肯轻听人言咧。”

  羹尧笑道:“你本来是个聪明绝顶人物,怎连这点道理也看不出来?我也深知那沙老前辈性气刚烈,但却不是不可以情缚理争的,须知他果真和马老伯已成不解之仇,便早将他宰了,却不会当时便饶过他咧。”

  中凤点头笑道:“这话也确有道理,既如此说,那我便须再教上马姐一套话,也许可以答应亦未可知。”

  接着又道:“这几天罗马方三位老前辈曾有什么话吗?”

  羹尧摇头道:“这几天几位老人家,连日全在外间奔走预备筹建太阳庵下院的事,连罗氏昆仲全差了出去咧。”

  说着,忽听周再兴报道:“禀大人,本省巡抚衙门文案韦文伟老爷来拜,还请大人快到前厅去。”

  羹尧不由诧异道:“这韦文伟是个什么来历,我怎么不知道?”

  周再兴连忙笑道:“大人怎么忘记了?他是巡抚衙门一位专管奏折的师爷,大人一到任不就来拜过吗?”

  羹尧一面更衣一面道:“我知道他是巡抚面前掌权的文案,我说的是他的出身来历怎么一点没能打听出来,明天你先问一问,派在抚院几个人,着他们赶快查明告诉我,事再多可别忘记了。”

  中凤闻言连忙悄声道:“难道这人有什么可疑吗?依你看,是哪一路的人呢?我们最近要做的事太多,可别让人家做了手脚去。”

  羹尧笑道:“此间巡抚原也与雍邸有关,但这人几乎是有心巴结来套交情,所以不得不加郑重,如系只为了要钻雍邸这条门路也还罢了,不过此人却又不像一个热中之士,我才有点生疑。”

  说着,将衣服换好,径向前厅而来,等到厅上,再将来人一看,只见那人年纪约在四十上下,五短身材,白净净一张长脸,唇上已经留上短八字胡髭,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灰背长袍,外罩天青素缎马褂,足下白布高统袜子,福字云履,厅外却侍立着一个小当差的,连忙将手一拱道:“兄弟临按各县方才回来便蒙老夫子枉驾,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那韦文伟,忙也站了起来,打了一躬道:“大人以贤公子衡文本省,川中人士,谁不仰望丰采,晚生冒昧来谒,不嫌唐突吗?”

  说着又笑道:“闻得大人自出京以来,一路颇多风险,便此番临按雅安也几为匪人所乘,有这话吗?”

  羹尧忙道:“事诚有之,但不知老夫子何以知道?”

  说着便肃客就座,一面又笑道:“兄弟在出京之前,便闻得川陕一带伏莽不靖,道途多阻,却不想果然,这蜀道本难,如今却更险恶了。”

  韦文伟又一摸髭须笑道:“大人虽系科甲出身,却颇精技击,宵小本不足畏,何况莲幕之中尽多奇士异人,即使遇上一二暴客也定必化险为夷,这倒不必虑得。”

  接着又道:“晚生便因好读游侠列传,窃慕朱家郭解之为人,但恨生平未见,所以才不揣冒昧来见,倘许列为宾客一慰生平幸甚。”

  羹尧忙也大笑道:“兄弟不肖,昔在父兄庇荫之下,诚不免浪得好客之名,但自通籍之后,即便束身名教,不复再萌故态,此番出京随行不过厮养慕友,此中安得有异人奇士,这却未免令老夫子失望咧。”

  那韦文伟上下看了他一眼,又笑道:“素闻年二公子磊落,更豪迈绝伦,怎独对晚生如此鄙视,须知晚生此来,并无恶意,只在一睹当世诸大侠丰采而已,却无庸讳言咧。”

  羹尧见他出言咄咄逼人,竟似有意寻事一般,不由心中暗恼,忙也将剑眉一耸大笑道:“老夫子这话何所见而云然,难道抚院有查究之命吗?果真如此,那倒不妨明白见示,兄弟才好答话,否则却不免稍嫌唐突了。”

  韦文伟连忙站了起来,又一拱手道:“大人不必生气,晚生虽在抚幕,敝居停岂有对大人查究之理。便晚生也实无他意,只不过素性好奇,闻得川中三侠,均由大人罗致,意欲一见,却想不到因此转致开罪,既如此说,容晚生告辞便了。”

  羹尧略一沉吟忙又道:“老夫子且请慢走,兄弟还有话说。”

  韦文伟忙又坐了下来笑道:“大人只要不见罪,有话尽管吩咐,晚生恭候便了。”

  羹尧也转笑容道:“老夫子方才说的川中三侠,究属何指,还望明说,否则你这样一走,那我更不明白了。”

  韦文伟又哈哈大笑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川中三侠此间便三尺之童也会知道,难道大人竟未有所闻吗?”

  接着又笑道:“这三位大侠便是罗老英雄天生,马老英雄镇山,还有一位玄门道长,静一道人,不全在大人罗致之中吗?”

  羹尧又笑道:“原来老夫子指的是这三人,那位罗老英雄,倒确在敝署,但也只因他两位文郎在京曾与兄弟论交,才邀来一见。至于马老英雄却又因罗老英雄之介得以相见,如以技击而论,这两位确有过人之处,但却非游侠中人物,还有那位静一道长,兄弟却未见过,老夫子要见罗马二位这倒容易,改日只要他二位在此,便可相晤,那静一道人却连我也无法见到,那只好违命了。不过这两位一切无异常人,却算不得奇人异士咧。”

  韦文伟又笑道:“大人是司空见惯,自然不以为奇,但在川中却是妇孺皆知的着名大侠咧。”

  说着重又起身告辞,一面道:“晚生无知,多多冒犯,容再谢罪,这罗马二位既蒙金诺却必须介见咧。”

  羹尧也不再挽留,便端茶送客,等他走后,忙回上房,将情形对中凤一说,一面令周再兴即刻去将布置在抚院的血滴子传来问话,中凤支颐沉思良久,忽然道:“照你方才这一说,此人这次来见的态度,不但不是巴结,反极傲慢放肆,大有咄咄逼人之概,那就一定有所使而来,要不然,焉有如此之说,这却非弄清楚不可,否则这以后,还真不好办咧。”

  接着又笑道:“你曾称一称他的斤两没有?是不是也是一个练家子?这却也不可大意。”

  羹尧忙又摇头道:“这却不知道,不过从他起坐行动看来,却是一位读书人,未必便曾练过。”

  两人又揣测了一会,羹尧便去西花厅,来寻罗马二老,谁知全出去了,一个也不在家,转是周再兴转回来道:“那抚院布置的两名血滴子全已找到,少时便从后门进来,我在那刘秉恒家中已经约略问过,据他说,这位韦老爷是南边人,道道地地是一位绍兴师爷,过去和抚台并不认识,是由一位权要所荐,现在却相处极好,抚台大人对他极其尊敬,只称韦先生而不名,伙食全由小厨房开到他自己房里并不和其他各位师爷在一处用饭,平日除办奏折而外,便没有什么事,他也没有朋友,却每天全要出去逛上一趟,往往深夜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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