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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小西行长道:“第一,此次战争并不是侵略。第二,此次战争乃朝鲜开端在前,日出之国反击在后。责任不在日出之国。”

  沈唯敬道:“既然日出之国明知大明乃是朝鲜的宗主国,为何不先告知大明,私自出兵?”

  小西行长一时语塞。沈唯敬道:“所以,此次议和,首先要结束战争。若要结束战争,就必须要有个结束的理由。因为错在日出之国,这个理由,必须是日出之国投降在先。也就是说,若想签订议和条约,就必须要有太阁大人的降书。”

  此言一出,所有日出之国大名一齐大哗。

  小西行长断然道:“我们日出之国并没有战败,为何要投降?”

  沈唯敬微微一笑:“贵国并没有败,可也没有胜是不是?这场战争有大明朝的介入,援军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大明输来。而贵国呢?贵国经过连年战争,还有多少兵力能够投入?一旦陷入拉锯战,战况胶着一年,巨大的战争投入、贵国国内艰难的生活,还能支撑这场战争到什么时候?”

  小西行长说不出话来。

  战争初期,日军从朝鲜战场上掠夺了无数的战利品运回国内,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掩蔽了战争的诸多负面影响。但随着战争的深入,战利品越来越少。庞大的军队开支甚至无法自朝鲜战场上满足,只能从日出之国内运来。而朝鲜水军在李舜臣的带领下,神出鬼没的袭击日出之国的补给船,几次将整只船队炸毁。倭军在汉城驻扎的时间越长,后勤补给的压力就越大。战争胶着下去,对倭军极为不利。

  这也是他极力说服太阁大人议和的原因。他本质上是个商人,于投入产出算得最是精明。如果这场战争掠得的还不如付出的,那为什么要打呢?

  沈唯敬慢慢道:“中央帝国最看重的是什么?权威。权威是什么?面子。历史上对辽、对金、对蒙屡次议和,只要对方给足了中原面子,大批的黄金白银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出去。但要是损了面子,中原那帮直臣们可是宁死都不肯同意议和的。降书,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但有了这张纸,勘合商道就能够打开,明、日两国官船商船就能够往来。甚至,割让朝鲜四道也并不是不能谈的问题。”

  这席话实在极为诱人。

  虚名与实利的比较,最能打动的是什么人?就是商人。恰恰,负责谈判的小西行长是个典型的商人。

  所以,沈唯敬才一说完,小西行长的眼睛里就闪过一道光。

  沈唯敬端起面前的水杯,浅浅喝了一口。在袖子挡住面部的时候,杨逸之也瞥见,沈唯敬的眼睛里,也闪过一道光。

  这两个人,显然都认为,对方已落入了自己的算计中。

  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杨逸之并不再关心。因为他已看出,沈唯敬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之前种种猥琐的表现,不过是为了探看对方的虚实而已。其实局面一直掌控在他的手里。小西行长虽然也饶有算计,但比起沈唯敬来,却不够老奸巨猾。简单地说,就是没有沈唯敬那么无耻。

  但,恰恰是这么无耻的人,却最适合于这场谈判。因为卓王孙的目的是拖延,沈唯敬一个“拖”字诀,用的是出神入化。

  这场议和的结果,杨逸之已不再关心。

  他关心的是什么?

  当灯掌上来的时候,他的眼眸淡淡挑起。

  天守阁。

  天守阁的防御果然严密,远远地凝望着这座七层的塔状楼阁,杨逸之就能感觉到风中传来的淡淡的杀意。

  没有人发现他已经逼近了这座禁忌之塔,风月剑气淡淡的光华围绕着他,他仿佛是一段月光,并不引人注目。守卫塔的武士们仿佛看到了他,却都没有在意。

  月光虽然明亮,岂非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又有谁会怀疑月光会伤害自己呢?

  明月只会普照而已。

  杨逸之心念微动,风月剑气激起一片微尘,向天守阁内飘去。刹那之间,有三道掌风,七股刀气,三缕剑气击在微尘之上。杨逸之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只是微尘,但在侵入的瞬间受到这么多的攻击,天守阁的防御之严,可见一斑。

  而这仅仅只是第一层。每上一层,防御都会严密一倍。而天守阁共有七层,如何突破这七层层层守卫,到达顶层,救出相思,杨逸之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杨逸之缓缓跨出一步。他已准备将血洒在这座天守阁上。

  突然,阁楼的最上层亮起了一点淡淡的烛光。那是一扇纱窗被推了开来。杨逸之的目光逆着烛光向上望去。

  相思,身着一袭淡绿色的裙子,眉间盈盈隐着一抹忧愁,支颐向外张望。她似乎有着不能为外人道的惆怅,要用远望来解忧。青葱色的衫子衬得她的惆怅就像是一朵雏菊,让杨逸之有宛如初见般的错觉。

  他还没见过她穿绿色衫子的样子呢。他心头忽然升起这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忽然在相逢的喜悦、感伤中冒出来,却不突兀,而是有着一种淡淡的温暖。

  仿佛雨夜中为故人温好的一盏新茶。

  一只翠绿的镯子挂在相思的手腕上,肌肤胜雪,却因忧伤清减了丰腴,玉镯如一湾流动的碧痕,在玉腕上画出山水凄迷。淡淡的风雨打在窗棂上,晃着镯子,敲得窗棂细细碎响。就像是一串雨夜的风铃。

  杨逸之刹那无言。

  他只能仰着头,任由风脚雨丝打湿自己的面庞。

  仿佛是宿命一般,她突然低下头,看到了杨逸之。

  那时,风雨之中,杨逸之的白衣就像是一抹清澈的月光。她看着他,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清澈的泉。

  相思忽然笑了。

  像是春雨中等待的丁香花,在月光中寸寸展开了寂寞芳心。

  她轻轻向杨逸之招了招手。

  那是多么平淡,简单,普通的问候。

  杨逸之也抬起手来,向她招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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