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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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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用卡耳格语思考,但不灵敏。彷佛要请她好久以前曾是的女孩阿儿哈从黑暗中走出来帮自己思考,来帮助自己,如同她昨夜帮助自己将巫师的诅咒反转一般。阿儿哈不知道恬娜与葛哈知道的大部分事,但她知道该如何诅咒、如何生活在黑暗中,以及如何沉默。 这点很难做到,沉默。她想大叫,她想说话……去找蘑丝,告诉她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她必须离开,至少该道别。她想对石南说:“石南,这羊现在都是你的。”而她以赫语顺利说出,好让石南明白,但石南不明白,她张大眼睛,笑道:“它们是欧吉安大爷的羊!” “那……你……”恬娜想说“继续为他养羊”,但一阵致命的恶心袭入她的身体,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叫:“白痴、傻瓜、蠢材、女人!”石南呆望,停止大笑。恬娜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她抓住石南,要她转身看在挤奶棚里波动的奶酪,然后不断来回指着它们,直到石南含糊地点点头,又开始大笑,因为恬娜举止非常奇怪。 恬娜向瑟鲁点点头……过来……然后走进屋内。恶臭变得更强烈,让瑟鲁害怕畏缩。 恬娜拿出两人的行囊与旅鞋,在自己袋子里放入替换的洋装及衬衣、瑟鲁的两件旧洋装、半完成的新洋装、多出来的布、她为自己及瑟鲁刻出的纺锤、纺縳、一点干粮以供路上充饥、一陶瓶水。瑟鲁的包袱则装着瑟鲁最好的篮子、装着人形及动物玩偶的草袋、几根羽毛、一块蘑丝给她的小迷宫毡,还有一袋坚果及葡萄干。 她想说:“去帮桃树浇水。”但不敢说出口。她把孩子带出门,比给她看。瑟鲁小心翼翼灌溉细小幼苗。 她们迅速而沉默地洒扫整理屋子。 恬娜将一只水壶放回柜上,瞥到另一端的三本大书,欧吉安的书。 阿儿哈看到它们——对她来讲无足轻重,只是装满纸片的大皮盒。 但恬娜盯着它们,囓咬指节,皱起眉头,努力想决定、想知道该怎么做、该如何搬运。她搬不动,但必须搬。它们不能留在这遭玷污、仇恨曾经踏入的屋子内。它们是他的,欧吉安的,格得的,她的。知识。教导她一切!她将原本装着羊毛与毛线的提袋倒空,然后将大书一本迭着一本放入,最后以末端有环的皮绳绑紧袋口固定。“我们得走了,瑟鲁。”她说卡耳格语,但孩子的名字是一样的,原本就是卡耳格文,是火焰、燃烧。她跟来,不问问题,背上装满她所有财产的小行囊。 她们拾起榛树棍和赤杨枝手杖,将欧吉安的巫杖留在门边阴暗角落,敞开门户,让海风自由进出。 动物般的直觉引导恬娜避开田野与来时山路。她握着瑟鲁的手,从陡峭牧地抄近路,接到通往弓忒港的曲折小径。她知道,如果遇上白杨,一切都徒劳无功,然后想到,他可能在路上等她,但或许不会在这条路上。 下坡路走了一哩左右,她开始能思考。她起初想的是,自己选对了路,因为赫语词汇渐渐回到脑海中,一阵子后,真言也返回,因此她弯下腰,捡起一颗石子握在手中,在心底说“拓”,将石子放入口袋。她面向宽广天空与繁复云层,在心里说了一次“凯拉辛”。然后如同澄澈天空,她的思绪也变得清明。 她们走到一条长窄道,两旁高立荒芜土丘,狰露岩脉投下遮蔽阴影,让她微微不安。路一转,她们看到深蓝海湾就在下方,雄武双崖间正航入一艘满帆的美丽船舰。恬娜上次看到这种船时很害怕,但这次不怕了。她想一路跑下山去迎接。 只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们依瑟鲁的速度走,比两个月前快得多,下山的路程也轻松。但船舰朝她们飞奔而来,乘着法术风,船像飞翔天鹅般飞跃海湾,在恬娜与瑟鲁还没走到下段长弯之前,船已入港。 对恬娜来说,城镇无论大小,都非常奇特,因她从未在其中生活。她曾有一阵子看过地海最伟大的城市黑弗诺,以及好多年前,她曾与格得一起航入弓忒港,但他们未在街道停留,便直接爬坡上高陵。她唯一认识的另一座镇,是她女儿住的谷河口,一座慵懒和煦的小港镇,只要有艘商船从安卓群屿来,就是大事,居民绝大部分话题都围绕鱼干打转。 她与孩子走在弓忒港街道上,太阳依旧高悬西方海上。瑟鲁毫无怨言走了十五哩路,也没有累倒,不过她一定很累了。恬娜也很累,因为前晚一夜无眠,而且过度忧虑,欧吉安的书也是沉重负荷。半途,她将书放入背包,把干粮跟衣物放入羊毛袋,稍有纾解,但没改善太多。因此两人拖着疲累脚步,穿过外围屋舍,来到城门前。道路穿过门前一对石龙后变成街道。城门守卫便站在那儿检视她们。瑟鲁将烧毁的脸转向肩膀,将烧毁的手藏在围裙下。 “你会住在镇上旅舍吗,太太?”守卫问道,仔细瞧着孩子。 恬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不知道城门前会有守卫。她没钱可付过路费或住宿费。她在弓忒港半个人也不认得,除了……她想到上山来埋葬欧吉安的巫师,但他叫什么?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她呆立,嘴巴微张,像石南一样。 “过吧,过吧。”守卫无聊地说道,转身背对她们。 她想问他,怎么走到往南穿过岬角、通往谷河口的海边道路,但她不敢再引他注意,以免被认定是名流浪妇、女巫,或是任何他跟那对石龙要阻在弓忒港外的东西。所以她们穿过石龙中间——瑟鲁稍稍抬起头看看它们——然后沿着铺路卵石,一步步向前踏,愈来愈感惊异、慌张、窘迫。恬娜觉得世上任何人或任何东西都从未被挡在弓忒港外,什么都在这儿。石造高房、马车、大车、板车、牛只、驴子、市集、商店、人群、人、人……愈往里走,人愈多。瑟鲁紧抓恬娜的手,侧身而行,用头发藏住脸。恬娜紧抓瑟鲁的手。 她认为两人没办法住在这里,唯一能做的是继续往南走,一直走到天黑,就快了,然后希望有办法在树林扎营。恬娜选了一位穿着一片大白围裙,正关上店铺百叶窗的壮硕妇人,决心问她向南出城的路。妇人紧实红润的脸庞看来还算和善,但正当恬娜鼓起勇气要对她说话时,瑟鲁紧抓住她,彷佛要将自己靠着她躲藏起来。她一抬头,看到戴皮帽的男子从街道彼端朝她走来。他也看到她,驻足不前。 恬娜一把握住瑟鲁手臂,半拖半挥拉她转身。“快来!”她说,然后大踏步走过那男子。一旦越过他,她走得更快,往日落海面的闪耀、夜色,及这条陡峭街道底端的船埠与码头下山走去。瑟鲁在她身边跑步,发出刚烧伤时一样的嘶哑呼吸声。 高大船桅映着红黄色天空晃荡。那艘大船已收起船帆,停泊在一艘有桨帆大木船之后,倚着石码头。 恬娜回过头去。那男人在不远处尾随,脚步不疾不徐。 她跑上码头,但一段路之后,瑟鲁绊倒,无法继续前进,喘不过气。恬娜抱起孩子,孩子紧攀着她,将脸埋在恬娜肩膀里。但背负这如此重担,让恬娜几乎无法移动。她双腿颤抖,跨出一步、一步、又一步。她走到架在码头跟甲板间的小木桥,手扶上栏杆。 甲板上一名光头、精瘦的水手上下打量她一眼。 “怎么了,太太?”他说。 “这……这是从黑弗诺来的船吗?” “当然,从王城来的。” “让我上船!” “嗯,这我可办不到。”水手说道,咧嘴而笑,但他眼光移动,看着站到恬娜身边的男人。 “你不用跑走。”悍提对她说:“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不想伤害你。你不了解。我是带她求救的人,不是吗?我真的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我想帮你照顾她。”他伸出手,彷佛难以自抑、受到吸引去碰触瑟鲁。恬娜无法移动。她答应瑟鲁,不再让他碰触她。她看到那只手碰到孩子外露、缩避的手臂。 “你找她有何事?”另一个声音说道。一个水手站在光头水手的位置,是个年轻人。恬娜以为是自己的儿子。 悍提连忙回答:“她抱着……她带走我的孩子,我的侄女。她是我的。她对孩子施咒,偷走她,你看……” 她完全无法说话。言语又离她而去,从她身上被剥夺。那年轻水手不是她儿子。他脸庞消瘦严肃,双眼明澈。她看着他,找到词句:“让我上船,拜托你!” 年轻人伸出手,她握住,他领她过桥板,上船舰。 “在这里等一下。”他对悍提说,然后对她说道:“跟我来。” 但她的腿再也撑不住。她瘫在黑弗诺大船甲板上,抛下沉重提袋,但紧抱孩子。“别让他带走她,喔,别让祂们夺走她。别再来了,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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