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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不光是猴儿,”路客说:“猴儿头上还顶着个元宝,俺总算参悟出来了,那元宝不是元宝,还是您那小少爷的乳名儿——宝贝!俺猜铁葫芦徐坤的意思是说:他要差个得力的盗目,扮做耍猴儿的,用计把宝贝骗出安家大寨当成肉票,只要宝贝到了他们手上,不怕您不花钱,否则,他们会拿撕票当做威胁。”

  安大户红着两眼挫牙说:

  “这个铁葫芦徐坤,手段真辣,派小辫儿张卧底不成,终于用歹毒的法子,把小儿劫走了!俺看得让寨上备快马,带上火铳,一路追捕这个耍猴儿的了。”

  路客听了话,缓缓摇头说:

  “不是好办法,您要知道:您的孩子如今已经落在贼人的手里,您差了大拨的快马一追,他捏着孩子的咽喉,谁也不敢碰他一根汗毛!……再说,铁葫芦差出来的人,多少总有一套功夫,您这样打草惊蛇反会害了孩子,激变了那耍猴的家伙是不成的。”

  “那俺该怎办呢?”安大户恼恨说:“不惜倾家荡产,花钱去赎票吗?”

  “那可也用不着。”路客说:“他丢下猴子,想必是装猴儿的木箱子装着宝贝,一路挑出寨子去了!咱们这就去寨口查问查问,要是耍猴儿的真的出了寨子,俺一个人骑牲口去追他,谅他挑着担子赶山路,快不过俺的脚力,(脚力,即牲口之意。)最多半天的功夫,就能追得上他,明儿俺担保还您一个宝贝就是了!”

  “大恩不言谢。”安大户深揖说:“贺兄,您这份仁心侠骨,刻在俺安某的心上了!”转脸吩咐说:“快替贺爷备妥脚力,牵到门外等着,咱们这就去寨口!”

  到了寨口,一问那守寨口的安二叔,安二叔他说:

  “不错,有个耍猴儿的家伙,穿皂衣,满脸焦黄的胡髭,两天头里进寨子的,今儿傍午前出的寨子。”

  “您有详细查过他吗?”安大户说:“这位贺爷以为俺的小儿宝贝被他拐带走了!”

  安二叔急忙摇头说:

  “哪儿会有这等的怪事?!宝贝他大小总是个人,又不是一根能塞进耳朵眼的绣花针!这儿三道寨口,道道都没放松过出寨的人,俺记得,那耍猴儿的出寨时,俺亲自盘查过,他身上穿着紧身的黑袄袴,不用说,是决计塞不下人的,此外,他一共挑着一付担子。那后面木箱,俺还打开看过,里头是些耍猴儿用的些小行头,……有红马甲、绿裤子、博浪小鼓和闹铃圈儿、滚筒、小木椅、小纸伞、人敲的镗锣之类的对象,那前头的小木箱,原是装猴儿用的,装只猴儿还得露个头呢,哪还能挤得进宝贝那么大的孩子?”

  “您说的全不错。”安大户说:“只怕前头并没有猴儿在箱子里罢!”于是,他把搜查客舍,发现那只马猴被捆缚了,塞在床肚下面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然后又问说:

  “那,前头的空木箱您有查过没有呢?”

  安二叔没理会,兀自翻着两眼,转动眼珠儿说:

  “咦?这它娘就出了怪事了?!……他进寨来时,明明只带一只马猴儿来,怎会出寨时弄出两只来呢?!”

  “这…这是怎么说法儿?”

  “俺明明见他挑着一只马猴出寨去的。您如今又说客馆里还有一只,那不是两只了吗?”安二叔仍然怔怔忡忡的说:“就算母猴生小猴罢,这才两天的功夫,也不会吹了仙气似的,长得这么快呀?!……俺看,两只猴儿闹了双包啦!”

  “这么说,二叔您是看过那只木箱里的马猴的啰?”肥牛赵五插口问说。

  “当然瞧过了才放行的。”安二叔振振有词的说:“那耍猴儿的家伙,怕傍晌的太阳晒疼猴脑壳,还替它戴上一顶小凉帽呢!俺掀掀它的帽沿儿,它吱着一排白米似的碎牙,两眼的溜打转的瞅着俺呢!”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安大户急得直搓着双手,求援似的回望着路客说:“若照二叔他的口气,好像小儿又不是耍猴人拐带的了!”

  “那么,”路客说:“一只猴儿,怎会凭空变成两只?依俺想,两只猴儿当中,必定有一只是假的!但绝不是捆丢在床下的那一只,单为这个解不开的谜团,俺也值得追它一趟,把这事查个明白。”

  说着,他牵过牲口,跨上去抽了一鞭,那匹螺子便迎着西风,穿过石壁夹峙的谷口,蹄声得得的打弯远去了!

  天色已近黄昏,晚霞像片片金鳞,凝迭在天壁上,那跨蹇远去的路客,转瞬间已变成一团小小的,抖动着的黑影。

  归鸦和鹊鸟,相争的喧噪着。

  谁也不敢说他这一去,是吉?是凶?但全寨的人,都在悄悄的传说着这位清癯瘦削的路客的故事,说他怎样追踩小辫儿张?怎样点拨更夫邬矮子?怎样勃发神威,在一个更次里力歼群贼?……他们也都在等着,等着他带回来失踪了的男童宝贝的消息。

  星夜追踪

  牲口疾翻着蹄花,一路淌了下来,天刚落黑,路客业已望见了山口外小荒铺前大树枒上悬吊起的灯笼。

  这个静谧温暖的小山村,依着屋后郁郁的黑松林子,真像是一幅剪贴在黑纸上的彩画,一弯蛾眉月映着茅草屋顶,勾描下参差的檐影的曲线,红柿般的迎客灯笼摇摇曳曳的,散播出醉人的光晕,说多亲切有多亲切,……蹄声得得的响过来,黄犬在汪汪的吠着了,叮咚有致的斧击声和远远的回声交相激荡着。

  “落宿罢,客官,天已压黑啦!”老掌柜的迎到路口招呼着:“不嫌小铺儿荒僻,进来避避风寒罢,这儿有新卤的野味,原泡的老酒,喷鼻香;客堂升的有旺火,汤罐里有热水,好洗脸烫脚。”

  路客想得到那种殷勤,那种如归的温暖,他也想到自己的肚子空了一天啦,如今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要翻下牲口,把缰绳交在老掌柜的手上,一切就都有了满意的安排啦!

  但他只是勒住缰绳,并没下来。

  “风紧霜浓,这可不是适宜赶夜路的时刻。”老掌柜的说:“这一路当着山脊梁,没遮没拦的,一阵大风能刮倒马。”

  “按理该巴铺落宿了。”路客说:“可是俺曾约了个朋友在路上见面的,弄不清他巴上了哪个站头了?俺总得趁黑多赶一段路,追上他结伴儿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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