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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祝老三在家就是个歪脖子活酒囊,挺肚皮大饭袋,这家伙连吃带喝,也就装到脖嗓颈儿了,连打嗝都会冒出油来,吃完饭,用舌头舐舐手枒,放几个响屁通通气,这才情非得已的放下杯筷,被请到后屋喝茶去了。

  这回真的该转运了,祝老三心里想,我原是朝西找贾老虎入伙的,没想到却跟这个丁二大爷攀上了亲,少不了吃它两顿,睡它一宿,再找个因由进山里去。不过这丁家老庄很恨贾老虎,我的心意可不能叫他们看穿。

  喝茶的时刻,原先那个人替歪头祝老三吹嘘起来,他指着祝老三说:“大伙甭瞧咱们这位远亲歪头亸脑的,他却专打老虎,无论真老虎,贾老虎,他都打得。”

  “噢,了不得,他连贾老虎全敢打吗?”另一些人争说:“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我虽说比不得打虎的武二郎,”祝老三说:“但总比武二他哥武大要强上几个帽头儿,何况还有根铳枪在手上,进山伏着等他,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我能不能轰它一个人仰马翻。”

  “你熟悉西山的山路吗?”一个说。

  “噢,这倒要讨教讨教呢……”

  “你打脚下动身朝西走,三弯九拐的,到了一座镇甸,那儿叫西山集,有牌赌,有酒喝,贾老虎的人,常窝在那边赌场上,”那人说:“打西山集拐弯朝南走十里,到了十里涧,那边就是出名的贼窝,贾老虎的手下人,常把人剥光了,扔在深涧里,叫做下馄饨!”

  “好,这个我晓得了。”祝老三说:“但则我还没见过那贾老虎像什么样子,叫我怎么打他,万一错过机会,开铳轰着个四等的毛贼,岂不是白糟蹋了我的一筒火药?——你们谁见过他来着?”

  “我见过,”一个说:“高高的大块头儿,扯耳带鼻子,有一块隆起的刀疤,你一见面就会认得他。”

  “嗯,这就行了!”祝老三说:“他那刀疤也许正在发痒呢!我今晚在二大爷这儿好生歇一宿,明早就进山去找他。”他伸伸腿,打了一个呵欠,把肩膀上的小包袱、单刀和铳枪取下来,靠在一边的墙角上。

  忽然,他楞住了。

  那边的房门帘儿一掀,露出一个油头粉脸的年轻妇道人的脸来,彷佛认识他似的,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瞧了又瞧,这个小女人生得水花白嫩,眉眼动处,真令祝老三有些灵魂出窍。真个儿的,我祝老三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等标致迷人的小娘们呢!

  “出来见见客罢,”老头儿看见了,说:“又是远亲,还又是对面,翻过几十里荒坡拜寿来的,说起来都不是外人。”那小娘们出来之后,二大爷又转朝祝老三说:“这是我的二女儿,去年出阁了,也是今早上才跟她丈夫回家来的。”

  “在路上,遇着了生瘟害汗病的死强盗,”那小娘们说:“打后面抡起棍来,劈头打了他一棍,驴受惊把我颠落下来,那死鬼强盗抢了我的包袱,牵了我的驴走了!天杀的,就该遭报应了!”

  “幸亏那强盗不是我,”祝老三说:“要不然,真该遭报应的。”他这样说着,心全掉到肛门下面去了。

  “快出来认认罢,”她转脸一叫,一个使花布扎着脑袋的后生,手捧着祝老三刚刚送的寿礼——那只蓝布包袱,虎的跳出来了。

  “好啦,你这鬼强盗,还能赖得掉吗?”他把那只包袱抖在祝老三的面前,指着他说:“你自己瞧瞧证物罢,闷棍不是你打的,我老婆的包袱怎会到你手上?”“你还有脸跑到这儿来骗吃骗喝?”女的又说:“天有眼,让你在这儿现世,包袱有了,你牵了我们的驴呢?驴叫你牵到哪儿去了?”

  “好哇,弄了半天,原来你是打闷棍的贼!”

  “花言巧语,准是贾老虎差来卧底的。”

  这些乡巴巴的家伙热起来很快,冷起来可更快,转脸就不认人啦,歪头祝老三心里叫苦不迭,暗骂说:

  “斜眼胡老二呀,胡老二,老子头上捱你一棍还没消肿呢,你这要人命的包袱又闹出漏子来啦,你它娘骑着毛驴去逍遥,我祝老三陷在这儿,拔不动腿,看光景,跑不了又得挨上一顿啦!”

  他左瞧瞧,右瞧瞧,两只胳膊叫人给抄住了,两个粗手大脚的汉子拖着他膀子使劲朝后拧,拧得他咬着牙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一顿他本来不该挨的。

  “好,胡老二你这杂种,只当是打你的罢!”

  不过,这一回丁家老庄的人手下留情,好像不愿意把斜眼胡老二得罪了似的,并没正正式式的打,只把祝老三拖到院子里,胡乱的赏给他一顿拳脚,打得他肚里的存屁出尽,就被那好心的二大爷拉开了。

  “今儿算看我生日的面上,先放过他罢。”二大爷说:“一顿把他打死了,多不吉利。”

  “好罢,二大爷,咱们先问问他,为什么要打您二女婿的闷棍?”一个说。

  “还有,那匹毛驴也该追回来……”

  没等旁人问话,祝老三就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哭说:

  “二大爷,我哪儿是打闷棍的贼?……我脑袋上,跟您那女婿一样,也挨那家伙敲了一黑棍,肿还没消呢!这包裹,是那贼扔掉,叫我捡着的。”

  丁二大爷再一瞅祝老三的后脑勺,就信了,跺脚说:

  “嗨呀,你这个人,既不是你干的,你怎不早讲呢,早讲就不会白挨这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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