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李娃 | 上页 下页 | |
三九 | |
|
|
“对的,我不能替你找麻烦。” 如果是在平时,韦庆度一定会否认这话,因为他一向好客,但现在刚立下心愿,要静静用功,确是不宜有人来扰乱他,所以默不作声。 “不过,”郑徽又说,“你总得替我想个办法。” “有个办法,怕你不愿意。” “姑试言之。” “我跟朱赞说,邀你搬到河东节度使府第去住,让朱赞替你应付你所说的那些俗客。” “这不行。”郑徽一口拒绝,“我不愿再欠朱赞的情。” “那么,”韦庆度说,“你索性避得远些。” “避得远些?”郑徽问说:“有什么适当的地方?” “多得很。譬如,你带阿娃到东都去玩一趟。” 郑徽心想,这个主意很好,东都洛阳,帝王旧京,一切规模建制,虽稍逊于长安,却还是大有可观,就不说避嚣这一点,也是值得去游历一番的。 于是,他说:“你的话不错,我决定到洛阳去住些日子,不过也不能说走就走,这里需要料理一下。” 他要料理的事,就是还那两笔人情债。第一是朱赞,这天下午他为朱赞所设的宴会,十分讲究;选歌征色,广召三曲名花,闹到三更过后,才一个个扶醉归去。这一席盛宴,花了郑徽二十贯。 第二是谒见于玄之,向他道谢提携之德。于玄之十分器重郑徽,殷殷以前程远大相勉。又谈到他私试的两篇文字,说“九衢赋”道人所未道,是郑徽自己也明白的;但那五道策问,何以为于玄之拔置第一却有个他所想象不到的原因。 原来于玄之是张九龄的门生,张九龄为李林甫排挤去位,做门生的,自然也愤愤不平;郑徽那“治道”一策,正好搔着痒处,所以于玄之特别赏识。 这个内幕的揭破,一方面证明了于玄之并未受朱赞的操纵,衡文自有主权,使郑徽感到相当欣慰,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这一次私试中,所以能出类拔萃,高居状头,并非全靠真才实学,只是正好碰到一位别有会心的主司而已。 因此,他先不谈去洛阳的话,决意再参与一场私试,看看自己有多少把握。 在慕名来拜访他的客人中,有个叫崔敏的,也是“棚头”,在他去回拜时,崔敏提到也想办一场私试,郑徽立即表示愿意报名应试。 参与这一场私试,他是在绝对秘密的情况中进行的;甚至阿娃也不知道那两天他一清早出门,是干什么去了? 崔敏所办的那一场私试,规模不及朱赞,只有八十个人。私试的办法则大致相同,但第一场私试不是赋,而是一首八韵的五言排律;第二场仍是策问五道,一道经义、两道时务、一道方略、一道征事,范围比于玄之所出的题目来得广泛。 结果,泥金报捷,再次中元! 这下郑徽心满意足了,阿娃和韦庆度则是又惊又喜,李姥也格外地另眼相看。自然,他的声名更高了,连公卿之间也常提到他的名字——这是朱赞听说的,他一直在用各种方法笼络他,希望他入棚;同样地,崔敏也倾心结交,希望他为他那一棚争光。 慕名来访的,折简邀宴的,公卿中托人示意,希望他去投一个“行卷”的,络绎不绝,连阿娃也有些不堪其扰的感觉了。 “我们逃吧!”郑徽说:“逃到东都去过几天清静的日子。” 阿娃点头同意。于是他们带着贾兴、杨淮和绣春,东出灞桥,直往洛阳进发。 第六章 一个月以后,他们又踏上归程,那已是一年将尽了! 岁暮的天气,雨雪载途,行旅是相当艰苦的;但郑徽的心情却十分振奋,在洛阳的一个月,他享受了太多的温馨恬适的生活,静极思动,即令是一次艰苦的行旅,也可以借它来发挥过剩的精力。 因此,他拒绝阿娃要他一车同载的建议,情愿冲寒冒雪,跟贾兴与杨准一样骑马上路。热于史事的他,大发思古之幽情,迤逦西行,进入函谷新关,见到了许多非谷非穴,荒凉万状的黄土大深坑,想起秦将白起和西楚霸王坑降卒的故事,恍然有悟于“坑”之一字的解释——然而这意会于心所产生的感觉,不是求知有得的愉快,而是无限的哀恻。 将到函谷旧关,在桃林住下。一天辛苦,到了客店,他总爱说说笑笑,藉以恢复疲劳,而这一天却是拥被抱膝,怃然不乐。 阿娃看在眼里,十分关切,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问说:“怎么了?身上不舒服?是累着了吧?” “身上倒没有什么。”他摇摇头,“心里堵得难受!” “为什么?” “一路过来,太荒凉了!” 阿娃笑了,“你真是多愁善感!”她又说,“也怪不得你,生长在山青水绿的江南,几时见过这种一片黄土的苦地方?” “不是因为一片黄上,是因为那些大坑。你在车子里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看上去每一个都有两三里方圆,几十丈深。怎么?”她奇怪地问,“那些大坑,怎么会惹起你的不快活?” 郑徽欲语又止,终于这样答复:“你别问了!问清楚了你也会不快活。” “不!”阿娃愿意分担他的忧郁,“我一定要问。” “那些大坑里,死过几十万人!” 她心一懔,直觉地答说:“哪有这回事?你瞎说!” “历史上记载得有的。”他把秦将白起在长平坑赵国降卒四十万,及西楚霸王项羽在新安城外坑秦卒二十万的故事说了给她听。 “我不相信。”阿娃是真的不信,“几十万人怎么坑法?那得有多少人来制服他们?他们也就一个个乖乖地叫人坑死了?” | |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