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清风入梦之怡殇 | 上页 下页
九三


  “雅柔,”他喊,我没回答,他等了一会,好像换成自语,“也不知道,我半生忙碌,能给干珠儿留下什么。”

  我动了动被攥住的手,心想:他能留下的很多,可是我,能给干珠儿留下什么呢?

  初九重阳,我特地去厨房做了菊花鱼放到弘暾灵前,弘暾一向爱吃鱼,往年到了这节下,雍正还专门赏过这道时令菜,如今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换了清茶,我跟我的儿子聊了一个晌午,秋蕊才来提醒我该预备晚间宫里宴席的衣裳了。

  我只得无精打采地回屋拾掇,刚回去,一个小丫头跑来在门口跟秋蕊叽咕了几句,秋蕊脸色大变,紧忙进来回:“主子,王爷差人来传话,让主子即刻进宫去见皇后娘娘!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你快说啊?”

  “说,说是八阿哥,殁了!”

  长春/宫里到处凄凄惨惨,本身也是大病初愈的皇后一直歪在炕上哭:“他还这么小,本宫好不容易带到今天,竟就撒手去了,这叫本宫怎么跟皇上交代,怎么跟歆瑶交代……”

  我端着药碗直劝:“娘娘凤体违和,切勿过于伤心,内宫诸事都还等娘娘主持呢。”

  皇后两眼通红,挥手把丫头们都打发走,神情恍惚地跟我说:“多少年了,当初在潜邸,本宫的晖儿也是这个年岁没的,如今这孩子虽不是本宫亲生,可打襁褓就抱了来,不比亲生的少尽一点心,雅柔啊,本宫心不甘啊!”

  皇后明显情绪不稳,一直这样反复念叨着同样的话,等到服侍她睡下,梆子已打过二更。我只得歇在偏殿,回想她那绝望的模样,一下子揭开我刚刚要愈合的疮疤,鼻腔酸涩又强忍着不敢掉眼泪。八岁的弘晖,八岁的福惠,加起来都没有我付给弘暾十九年的疼爱长,我的不甘又要说给谁听?我的绝望又有谁来排解?

  当夜无眠,转天天刚亮,我就拖着疲惫的身子仍旧在皇后面前陪侍解闷。早膳一过,小太监就报说四阿哥过来请安,宫女过来打上帘子,四阿哥才从外面进来:“儿臣请皇额娘金安。”

  皇后抬抬手:“免了吧,外头预备得如何了?”

  “回皇额娘的话,都妥帖了,皇父这几日辍朝,一切都是亲自吩咐的。特别叫儿臣来请安时顺便回了皇额娘,请皇额娘放心。”

  “哦,如此便好,你媳妇日子快近了吧?”

  “谢皇额娘垂询,左不过就这一两个月了。”

  皇后闭上眼点点头:“知道了,去吧。”说罢站起来转到后头更衣了。

  帘子撩了起来,四阿哥见了我,竟走上来作了一揖:“见过皇婶。”

  我吃了一惊:“四阿哥,这怎么当得起。”

  四阿哥抿嘴微颌:“侄儿跟弘暾自小一起长大,这一礼,原是婶子该受的。”

  听他提到弘暾,我百感交集,不禁说:“弘暾若有知,定不敢忘四阿哥厚待。”

  “婶子言重了。”弘历笑笑要走,我脱口叫住:“四阿哥!”

  他回头,我说:“弘暾人虽不在了,却留下了不少东西给家里,但不知,四阿哥对他的这般亲厚,是否也能留住?”

  弘历一愣,转了转眼,点头说:“自然。”说完,他几步转过影壁,我揣摸着他刚才的表情,心里默念:暾儿,你来帮他留住吧。

  四阿哥刚走,一个大丫头神神秘秘地跑了来,特意看了看我,然后跟皇后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托词躲开,那丫头便凑上去低声跟皇后回禀。隐约间我听到“怡亲王”的字眼,不觉有点紧张。

  才说了两句,只见皇后一下子变了脸,低声回了句什么就打发她走了。然后换了温和的表情转向我说:“雅柔,本宫已经叫人等在门外,听说惜晴身子有些个不爽,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皇后口气轻松,可是脸上还未退尽的担忧足以使我腿发软。一路上伴随着我的胡乱揣测,车子晃晃悠悠,人们跌跌撞撞,慌张的情形在府里一片清静的反衬下,多添了一份诡异。

  几乎整个王府的人都聚集在弘晈的院子里,嬷嬷丫头们的哭哭啼啼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盆盆抬出来的血水折射着阳光狠狠刺进我眼里。卧房门口好多人上来拉我,我直着眼睛下意识地拨开她们冲进屋里……

  朦胧中,一个小女娃扑进我怀里大哭,我把她的脸挖出来一看,是惜晴?还没说出话来,小女娃的脸又变成韵儿,她用力推了我一个趔趄便头也不回地跑走。我张张口,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雾霭氤氲,一个细高的身影从模糊中走出来,站定在我眼前,甜笑着说:“额娘,今儿个是额娘的寿辰,孩儿给额娘请安贺寿了。”我猛然想起,惊讶地问:“晴儿?你不是还在病中么?”

  那人忽然苍白了脸,泪流满面:“额娘,孩儿只怕不能尽孝了。”说罢身影开始变浅。

  我一把拉住:“好孩子,别说这样的话!”

  她又恍惚止住眼泪:“额娘心疼孩儿一场,孩儿固然舍不得额娘,额娘也不要悲戚,孩儿可以去帮额娘照顾二哥。”

  我如遭雷击:“你,你说什么?”

  她又似跪在我面前:“额娘,孩儿有这不知羞耻的想头,几世也还不上额娘的照拂,此一去,唯有尽心尽力在那边做个奴婢照顾二哥,孩儿不敢妄想,将来,一定还还给凤姐姐……”她笑得很满足,站起来便飘走了。四周不断响着:东君梦断,更谁知,鲛绡终难系……

  “晴,晴儿,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我使劲一捞,一脚踏空……

  睁开眼,一只手握着帕子在我额上不停地擦着,我一把拽下:“秋蕊,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酉时了。”

  我喘着大气,回想刚才的梦境,马上四处看看:“对了,惜晴,惜晴怎么着了?”

  秋蕊红了眼圈,低头不语,我使劲推了她一下:“快说!孩子是不是……晴儿人呢?”

  她突然大哭起来,哽咽着说:“主子,难道您忘了么,胎儿早半个月前就断在腹中了。少福晋,少福晋今天见了大红,已经……您不是见了之后就当场昏过去么。”

  我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梦里惜晴的远走,记得她满足的甜笑。半个月前?半个月前她还在我屋里调养,五天之前她还在跟我讲要帮我重新绣个抹额,昨天我出门之前,她还笑着宽慰,说额娘放心!

  “你说,是人走得快,还是钟走得快?”我捧着那本金刚经,满面潮湿。

  “钟走得快。”允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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